越走越荒涼

生產隊裏鬥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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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隊長多吉帶上我,踩著滿地攪成泥漿的牛羊糞滓,沿著寨子裏那一條條曲曲彎彎的小巷子,走遍了那一幢幢牆皮上貼滿大大小小糞餅的矮土屋,最後,我倆停腳在寨旁的達曲河岸。河水平靜得像溫順的羊羔子,青綠綠的惹人眼酸。從寒夜刮過來的風,在水麵扇起了一層淡淡的濕霧,掃在臉上透心的涼。

隊長的聲音很輕,怕吵醒什麽似的。

“你來我們隊,算是你的福氣呢!我們隊十戶貧農,十二戶下中農,八戶中農。幹幹淨淨,沒有一個地主富農,也沒有一個戴帽子的四類分子呢!”

我問:“麻書隊呢?”

他說:“也是幹淨淨,他們的中農比我們隊的多,是十戶。”

隊長捧起凝了層薄冰的河水,把粗黑結實的手臂擦拭得古銅一般紅亮,眯起那雙好像永遠也不會發怒的眼睛,得意地笑了。不知為什麽,我竟然有些失望,好像對麵搖搖晃晃走來了一頭缺了一支犄角一隻眼睛和一隻耳朵的牛,心裏怪不是滋味。

“你看,你看,”隊長指著隱藏在遠處山腳下的那片灰霧中的土樓,對我說:“那是格桑一隊,有個戴了帽子的富農。山頂上的莊果隊,也有個瘸了一條腿的富農。”

他說起這些時,鷹翅般的粗黑眉頭厭惡地皺緊了,好像那是一些臭烘烘的淘糞蟲,有它們就該倒黴,就該發嘔。

“我們隊沒有,一個也沒有。”我在綠得發亮的水中,看見了一張很怪的臉。眼角仍有笑紋,嘴角卻在不停地抽搐,後來,眉頭皺緊了,又是一副痛苦的模樣。

幾天後,我們隊卻開了一次讓人哭笑不得的鬥爭大會。

那是高原少有的初春天氣,太陽躍出山口許久許久,在正空燒成一團熾白的圓點,像極了燃得火旺的牛糞餅。空氣一下子烘熱起來,潮濕的地麵滋滋紮紮蒸騰著霧氣。這天,隊裏上工的鐵鏵犁沒丁丁丁的敲響,隊長站在保管室的土坡上用破響的嗓子吼:“喂,亞麻書隊的人聽著,馬上去隊裏曬場院內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