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历险记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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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哈瓦那机场大道上几乎没有车辆,路边也看不到什么商业痕迹,没有商店,没有加油站,也没有麦当劳。广告牌上大都画着已故的埃内斯托·切·格瓦拉那张众人皆知、宛如圣子一般的脸。画像下面,还配有他赞颂“LA REVOLUCIóN”的各式名言。(译者注:LA REVOLUCIóN为西班牙语,意为“革命”,又可以特指古巴革命。)我还在一座倒塌楼宇的立面上发现了这里唯一的一条涂鸦:“CUBA Sí—YANQUI NO”。( 译者注:CUBA Sí—YANQUI NO为西班牙语,意为“古巴是,美国佬不”,即“古巴万岁,美国佬滚蛋”。)

烈士切·格瓦拉代表了革命的形象,菲德尔则是主持革命的那个人。耶鲁旅行团的文件资料显示,菲德尔·卡斯特罗非常谦逊,并不鼓励大家对他进行什么个人崇拜。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在这里看不到菲德尔和他弟弟劳尔的画像,也找不到他们的雕塑,就连印着他俩的画像的明信片和纪念品也买不到。嗯,我觉得古巴当局有点考虑不周,他们本可以把菲德尔的画像印在T恤衫上,然后赚上那么一点美元。

三十多分钟后,大巴开进了哈瓦那的郊区。

第一印象会给后来的认知打下顽固的基调。我对古巴的第一印象就是“破旧”,哈瓦那的房子和机场大道两边的房子一样,都很破旧,大多数都破旧得难以修葺,还有好些已经破旧到了无可再修的地步。不过,我对这里也有那么一点好印象,这里街道整洁,看不到一点垃圾。

这里很难见到私家车,仅有的那么几辆都是苏联时期生产的,破烂不堪。这些私家车还在突突地冒着烟。不过,我也看见过一台漂亮的美制老爷车,那是一台翠黄色的雪佛兰敞篷车,看样子应该是56或者57年款。自然,各位耶鲁高才生又隔着车窗拍了不少照片。

这里的人们大都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中好些还穿着工作服,和上班的时候一样的穿着。看来,他们暂时摆脱了自己那份月收入仅有二十美元的工作,正在放松,正在休养生息。这里并没有预想中的衣衫褴褛的人,但有不少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一样的无袖衫,一样的莱卡纤维质地的黑短裤。爱德华多说古巴的人们营养不良的现象很严重,但至少就我所看到的来说,至少在哈瓦那,这个现象不太明显。这里的不少女士明显发育得还不错,倒是男人们普遍要瘦上一圈。大多数男人穿着黑色短裤、黑色的拖鞋和黑色T恤。黑色T恤上面又大多印着美国运动品牌的商标。这里没怎么见到四处乱跑的孩子,他们可能都在上课,当然也可能根本没生出来。古巴的生育率很低,在整个西半球都数一数二。对于国家的未来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大巴还在前进,艾莉森又开始絮叨了。按照行程,团队要在“革命广场”逗留片刻,进行参观。大家只能照办。就这样,所有人都脱离了空调大巴的阴凉,走进哈瓦那酷热的10月天。 广场很大,而且很有故事。塔德告诉大家:1998年,一百多万人曾经挤在广场上听教皇保罗二世做弥撒。一百多万,可相当于古巴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了,那一天教皇要派送多少份面包和葡萄酒才够啊?而且,他还得准备很大一堆圣胡安的肖像作为纪念品呢。当然,最重要的事情在于,在一个以无神论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国家,居然还有这么多愿意听听上帝指示的人。

广场周围的楼大多不算漂亮。有人在一栋大楼的前立面上用金属拼出了切·格瓦拉的面部轮廓,格瓦拉留着胡子,戴着贝雷帽。头像下面配着一串文字:“HASTA LA VICTORIA SIEMPRE”。我觉得,这话可能是他留给老婆薇姬的临终赠言,可塔德却说那是“向着胜利前进”的意思。没办法,我得提高一下自己的西班牙语水平了,仅仅知道如何表达“麻烦来一杯科罗娜”可远远不够。

广场地面坑坑洼洼,边上停着十几辆旅游大巴。游客们在广场上逛来逛去,拿着iPhone到处拍照。但哪怕拍了再多的照片,他们也无法在网上立即分享。毕竟,古巴是个很少有Wi-Fi的地方。

大家东找西寻,却没找到期待已久的公共厕所。也遍寻不见卖冷饮的小贩。公厕和冷饮,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广场上应该到处都是,但很明显,古巴方面还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也并不在古巴新一轮五年经济计划的安排之中。

有几个团友上了其他旅游团队的大巴去借厕所,还有几个人折回我们自己的大巴去躲避酷热。初到古巴的几个小时就经历了这样一次考验。脆弱的灵魂绝对受不了这种煎熬。耶鲁大学如果组织“赴阿富汗教育考察团”,可不能指望他们报名参加。

一栋模样古板的大楼立在广场边上,门前停了好多军车,还有十几个荷枪军人站在旁边。塔德介绍说,那个地方就是古巴共产党中央党部所在地。自然,耶鲁旅行团的各位团友又是一番留影纪念。

广场到底存在一点可爱之处:这里停着很多漂亮的美制老爷车,看样子都应该是出租车。各位出租车司机高声呼喊,邀请游客来和自己的座驾合影留念。好些老爷车的天线上居然挂着美国国旗。有点意思。

不用说,这里的每一辆车都是1959年之前出厂的老货。那年以后,古巴和美国的交流仿佛就停滞了。出租车外观尚好,养护程度远远胜过广场周围的建筑。如果下个月真能拿到一大笔钱,我也要买一辆老式的卡迪拉克。

我想挑一台老爷车合个影,到时候拿照片去刺激一下戴夫·卡茨的神经。打定主意后,我走向了一辆粉蓝色的别克敞篷车。车主表示,这台车是1956年的款式。我把iPhone递给他,自己则在车边摆好了姿势。萨拉正好站在附近,我立即向她发出合照的邀请。她拒绝了,可是,说得一口流利英文的车主并没把萨拉的“不要”当作真正的回绝。更何况,他还想多挣那么两美元。最终,车主拉着萨拉的手把她带到了我的身边。好一位有生意头脑的绅士,举止也是那么浪漫。他一直催促我俩贴近一点,我顺势把汗津津的胳膊环在了萨拉身上。

“很漂亮!笑一笑!”

快门闪了两下,我对萨拉说:“照片我传给你。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待会再说。”

她走开了。我发现,好几个团友都注意到我对这位美丽的独身女子很感兴趣。他们应该还知道,我在机场就向她伸出过援手。别克车主从我这里拿到了五美元。 按照规定,我们的这笔交易已经触犯了古巴法律。

说到钱,艾莉森正在为钱着急。她催促大家赶紧出发去换CUC。毕竟,古巴的银行常常出现现钞不足的情况。全团人都上了车。塔德又给了我们一个忠告:有些时候,古巴的银行职员会把能半价买到的五十元或一百元CUC假币换给游客。至于真钱,都被他们私吞了。所以塔德特地嘱咐:“千万别忘了检查CUC上的水印。”古巴的银行业已经堕落成了这个样子,萨拉的爷爷一定在坟墓里气得直打滚儿。

大巴转向北方,开上了一条宽阔大道。大道两边风景不错,还排列着好多挂着艺术装饰品的建筑物,只是这些建筑物大多比较古旧,需要翻修。其实,整个哈瓦那都得翻修一下,按照爱德华多的想法,佛罗里达的那些古巴裔的建筑承包商有事情做了,我想是这样。

大巴拐进旁边的小路,停在了一座小楼跟前。小楼又窄又破,与其说是公立银行,倒更像是救济处。所有游客排成一线下了车,又鱼贯走进灰扑扑的小楼。大家列队整齐,等着把手中美国的货币换成CUC。

卡洛斯曾经建议:换钱的时候一次不要超过五百美元,如此一来才不至于引人注意。按照他的说法,哈瓦那有为数不少的“密探”——西班牙语称作“los vigilantes”或者“los chivatos”,也就是“业余侦缉队”。他们要定期汇报周围的异常情况,形迹可疑的外国人也可能处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好吧,这里不是瑞士那种美好的先进国度,但我还是有种感觉:爱德华多和卡洛斯有点夸张了,古巴社会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样子。爱德华多他们只是仇恨这个政权,还对它怀有难以磨灭的偏见。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怨恨和仇视,我实在难以理解。

我拿出护照和五百美金,交给那个不苟言笑的银行柜员。汇率是定好的:一比一。按理说,我能换回五百元的CUC,可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一道规矩:身为美国人,我得另付百分之十的手续费。而且,银行的人还复印了我的证件照。

终于,每个人都换好钱上了巴士,开始仔细查看CUC纸币上的水印,还好,并没有塔德说的那种假币。待到塔德点好人头,大巴再次出发。艾莉森表示,“国家酒店”将是我们的下一站,大家将在那里享用团餐,随后前往中央公园酒店入住。希望抵达酒店的时候,我们的房间都已经做好清洁卫生,就等我们入住了。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汽车向北行驶,距离佛罗里达海峡越来越近。哈瓦那虽然陈旧不堪,不过景色仍然美不可言——这个评语,是我在旅游指南上读到的,我完全赞同。

有些地方,我们自以为很了解。它们也一直是新闻热点,还总被当作谈资或写作的素材。但只有亲临实地,我们才会发现自己对它其实一无所知。旅游指南不是说了吗:放下偏见,亲身去体验古巴!

话是不错,但想到我们此行的目的,古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不需要带上见识感想离开古巴,带上那笔钱就足够了。当然,我一定得带着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