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历险记

第三十一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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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车流中钻来钻去,我确定没人跟得上我的行踪,除非他是骑着“银驹”的“独行

侠”。我还是没去航站楼,杰克要在哈瓦那,我一会儿就可以发现他。况且,我现在也快要迟到了。天还未黑尽,海堤路边的海滩却已是人山人海。在这个又闷又潮湿的周六夜晚,这里就像世界上最热闹的露天酒吧。

我吩咐司机靠边停车,给了他十块CUC。随后,我走进了乞丐、诗人和醉鬼组成的人潮中。我还遇到了一堆美国游客,他们个个一脸茫然,仿佛是刚刚被一阵飓风从堪萨斯刮到了这里。

我拐进一条小街,继续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奔去。我还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6点一刻了。

我已经是三度进入国家酒店了。我来到前台,想看一看萨拉或者杰克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他们没有。我又来到空间高大的名人堂酒吧,此时此刻,这里已经满是雪茄的味道。我扫视着眼前的人群,却没发现杰克的身影。

我找领班要了一张桌子,又塞给他十块CUC,请他记得为我在适当的时候取消订位。他带着我找到了位子,桌位不大,上方悬着棒球明星米奇·曼特尔的照片。我的情绪还算乐观,于是叫来女招待点了两杯布卡内罗。我又向雪茄女郎打招呼,她随即托着盘子赶到了。我选了“基督山”牌雪茄,两份,都被我放在桌上。

啤酒端上了桌,我喝了起来。这时已经六点半了。杰克到底在哪儿?也许正在码头边上的某个酒吧里醉成了一摊泥,也可能正在办好事。他还可能迷了路,甚至可能遭到了逮捕。又或者,他干脆就没离开基韦斯特,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只能两手空空回家去了。

出于习惯,我打开手机检查了短信和语音信箱,发现还是没有信号。我又到吧台前,查看杰克可能通过酒保转交的口信。可是,我还是一无所获。

萨拉一定急坏了。趁她还没把电话打过来,我请酒保用酒吧电话帮我接通中央公园酒店,他随即把电话递到了我的手边。

电话响了,一只手也抓住了我的前臂。“别动,你被捕啦!”我转过身,看到了杰克。他笑嘻嘻地说:“刚才你是不是吓尿了?”

“你被解雇了。”

“随便,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电话通了,我告诉接线员:“麻烦通知535号房间的住客,萨拉·奥尔特加,我们在喝酒。9点见。”我又嘱咐萨拉一定回信,然后才挂断电话。

杰克问:“你们已经……?”

“她托我问候你。”

我领着杰克来到酒吧的最里面,然后落了座。

杰克的卡其裤很得体,身上白色的马球衫看起来则有点熟悉。我很快发现,衣服就是我留在“缅因”号上应付正式场合的那一件。他的腰间挎了一个包——这个玩意儿,我从来没见他挎过。“包里都有什么东西?”我问。

“都是安全装备啦。”他举起酒瓶,和我手中的瓶子碰在了一起。

“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有同感。”

我俩周围只有寥寥几桌男性客人,他们个个衣着讲究,在用西班牙语聊天,看起来,应该没人注意我们。我问杰克:“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过来的。我搭了一辆57年款的雪佛兰敞篷车。当年,我家老头子也有一辆58年的雪佛兰……”

“你留意了吗,一路上有没有人跟踪你?”

“跟踪?”他略做思考,然后说,“我给了司机十美元,让他把车让给我开。”他笑了,“我本来挺兴奋,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在老爷车里装了一台他妈的丰田四缸发动机,这不等于让两只仓鼠去玩跑步机……”

“杰克,我在问你有没有被人跟踪。”

“没有。”他这才说,“我觉得没有。”

好吧,我也没被跟踪。假如有人盯了杰克的梢,说明古巴警方已经觉察了杰克·科尔比、丹尼尔·麦克米克和新近更名的“多鱼产业”号三者间的关系。要是他们知道了这点关系,一定会继续深挖下去。所以,我俩最好趁着今晚还能有酒喝的时候好好喝上两杯。“你怎么迟到了?”我问。

杰克环视了一下整个名人堂酒吧,不禁感叹:“这个地方还挺高档!”

“这个地方比你还老。”

“是吗?哦,那儿挂着一张弗兰克·辛纳屈的照片,还有丘吉尔……马龙·白兰度、约翰·维恩……我们上头这张相片是米奇·曼特尔……”

“这些人都死啦。杰克,你还是解释一下你迟到的原因吧,要不然我就送你去和他们做伴儿。”

杰克盯了我一眼,“哦,我和那三个参赛者喝了点啤酒。我不能告诉他们我要来见你,又想不出其他脱身的理由。我给你打过电话,但这里没信号。”他咂了咂嘴,“这是个什么烂地方啊!”接着又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可以。”我继续问他,“船队是什么时候到港的?”

“大概中午吧。”

“出什么岔子了吗?”

“没有。我顺顺利利地开着船靠了岸。这种事,易如反掌。”

“我猜,你肯定是学着你前面那艘船的样子才成功靠岸的吧?”

“对啊。你以为要跟上别人就很容易了吗?”

“费利佩还好吗?”

“看起来还好。”杰克说着,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告诉我,“他和萨拉认识。”

“我知道。”

“你和她怎么样了?”

“她有男朋友。”

“那又怎样?你还用你原来那一招呗,告诉人家:‘人生无常,明天我俩可能就没命了。’”

“那三个钓鱼迷呢?”

“都是规规矩矩的人,而且规矩得都有点不像古巴人了。”

“你这可是高度赞扬,一定要让人家知道啊。”

杰克知道我在揶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老头明显喝了不少,已经有了醉意,我得追着他的屁股来上一脚,让他保持清醒。于是我问:“靠岸之后又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

“嗯,好吧。几个傻蛋一条船接着一条船地上来检查护照和证件。他们还收了到港费五十美元,一半归菲德尔,一半进他们自己的腰包。费利佩给了他们一袋吃的和一袋沃尔格林超市买来的东西,就是牙膏和维他命什么的,他们就给我们的签证盖了章,然后他们就?i-?imau啦。”(译者注:?i-?imau为越南语,意为“速速离开”,“闪人”。)

杰克的嘴里经常会蹦出几句越南话。要是喝了点酒,这个语言现象会更加常见。我说:“但愿还有人守在船上注意安全问题。”

“你还真以为我们傻啊?”我没接话。他继续道,“费利佩待在船上,而且每条船上都留了人。不这么做,待会我回去的时候,船上可能早被洗劫一空了。”

嗯,也可能会有五百多个偷渡客躲到船上,跟着十艘参赛船只一起前往基韦斯特。我又问:“码头那边安保情况怎么样?”

“喔,有那么十几号拿着AK的大兵守在那里。上一次我和AK离得这么近,还是从一个越南士兵的尸体上缴械的时候呢。”

“哦,你把自己这点经历告诉那些古巴警察了吗?”

杰克再次笑出了声,接着又说:“那帮混蛋从每条船那里都敲了二十美元呢。拿了钱,他们可以帮我们留神一下安全问题。”

“才二十美元?那算便宜你了。”

“要不是看他们都拿着枪,我肯定要给他们每个人踢上一脚,然后督促他们尽忠职守。”

“没错。”两方对峙、谈判,肯定是拿着机关枪的那一方占尽便宜。这个道理,我和杰克都在参军的时候就已经领会了。我问杰克:“走出航站楼的时候,有没有铜管乐队对你们表示欢迎?”

“没有,倒是遇见了一个摄制组,还有上百号人聚在广场上等着我们。”

“他们的态度还算友好吧?”

“大多数人还算友好,他们喊了不少口号,就是‘欢迎美国人’之类的。也有另外一拨人,一直叫着‘美国佬滚回去’,‘古巴万岁、美国佬滚蛋’,反正就是骂娘呗。我们走出航站楼的路都被堵了。”说着说着,杰克干了一大口酒, “去他妈的!”

嗯,我能想象古巴电视台对此事件的报道画面——那画面一定经过了精妙的剪辑,反美示威会变得声势浩大,仿佛半个哈瓦那都投身其中。至于友好一点的那一群人,“起义电视台”上可能很难找到他们的身影。我又问:“现场有警察吗?还是由军人维持秩序?”

“有几辆警车。不过,那几个警察一直坐着不动。还有一台扬声器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西班牙语。然后那几百号人就都走了。”

哦,那应该是给这次自发性集会下了解散的命令。

杰克说:“你跟你那个女性朋友说一声,她所希望的那种盛大的欢迎场面完全落空啦。”

嗯,安东尼奥也提到过同样的欢迎场面。我不禁想,安东尼奥这个人怎么知道美国船队会在今天抵达哈瓦那呢?古巴的新闻对这件事可是只字未提啊。他和那些抗议的人应该有着同样的消息源,那就是古巴警察。

新闻剪辑也好,反美表演也罢,都是古巴当局对待两国关系的一种真实反应而已,只要比赛不被取消,实在无须关心这些。我问杰克:“你们收到去卡约吉列尔莫的命令了么?”

“收到了,天蒙蒙亮就要出发。”

“好。出发之前,希望你买一台手机,或者从本地人那里借一台手机,给中央公园酒店打个电话。”我把酒店前台的收据给了杰克,那上面有酒店的电话。“你就给615房间的麦克米克先生留个言。如果你去了卡约吉列尔莫,就说‘航班准点起飞’;万一比赛被取消了,你就说‘航班取消了’。还有,你留言的名字是……”话到此处,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雪茄,说,“你就说你叫基督。”交代完毕,我又问,“收到了吗?”

我的部队用语引得杰克一笑。他表示:“完全收到。”而后又问,“你怎么会觉得比赛会被……”

“我没任何感觉,但我也不敢肯定古巴方面会不会找个理由把这次比赛取消。”

“真要取消了,你还不是可以安全回家!”

这话说得轻巧!如果真取消了,我们回去可就真不容易了。提到取消比赛的事情,我又有了疑问,“你们这些船员以及参赛选手没和警察或者当地人发生什么矛盾吧?”

“据我所知,没有。我们都是集体行动的。五十来人吧,还有三个女性参赛者,其中两个长得还不错。大家一起去了酒吧,每个人都戴了写着‘为和平而钓’的棒球帽。我把我那顶帽子送给一个古巴大妞了。酒吧里和街上的人都很友好,我们买了很多酒,大都让他们喝了。”

“你们自己也喝了一小部分吧?”

他笑了,“这才叫作亲善之举嘛。然后我们就分头行动了。”说着,他拿出了一张文件,“这个东西算是我们的旅游通行证吧。但我们必须在午夜之前赶回船上去。”

“那你一定不能误事。”

“没问题。”杰克的眼睛瞟向了身边穿着渔网袜的雪茄女郎,“这附近有水手找乐子的地方吗?”

他的发问让我想到了萨拉的叮嘱,于是我告诉杰克:“在古巴,参与那种交易会被判四年徒刑呢。”

“这就糟糕了。对了,这边的那种交易一般多少钱?”

“杰克,你正在执行重要任务。请管好你自己。”我这话不得不说,只是可能语气有点重了,反正杰克的脸色不大好看。我只得表示,“放心,只消几杯酒加几顿饭的钱,你就可以在这里风流快活一番。”

他再次露出了笑意,“嗯,干这种事,我需要一架僚机保驾护航呢。”

“我今晚有约了。”

“是吗,你那女朋友把你管得这么紧?”

我又点了两杯啤酒。杰克掏出他那个Zippo打火机,我俩把两根“基督山”雪茄点燃了。

我问他:“海关的人搜查参赛船只了吗?”

“没有,他们根本没下到船舱看一眼。我们送的礼物,他们很满意,还向我们表示了欢迎呢。”

“枪的事情,你向海关申报了吗?”

“都锁在柜子里。我都把它们给忘了。”

“好吧……弹药你买了么?还有防弹衣呢?”

“这些玩意儿花了我不少钱呢。”杰克回答,然后转头问我,“你呢?你知道他们准备怎么把钱运上船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等到我和萨拉赶到卡约吉列尔莫就知道了。”

“那我该怎样才能收到你们的信儿呢?”

“你向费利佩打听过吗?他是不是了解什么情况?”

“我打听过。他只说no comprende。”(译者注:西班牙语,意为“我不知道”。)

嗯,费利佩可能说了实话,但他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我对杰克说:“我保证,等你们到了卡约吉列尔莫,会有人给你和费利佩捎口信的。”

“你们这次要运多少钱?”

“只能说,这一次我们都有重活要干了。”

“如果等到船队返航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现,我该怎么办?

“你就开着‘缅因’号跟船队直接回家。”

他看着我,“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这是命令。”

他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雪茄腾起的烟雾出神。“杰克,控制不了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你只管好好开船,好好参加比赛就行了。”我又补充说,“你在码头也看到了,这里索贿成风,我和萨拉还有那笔钱肯定有办法顺利登船。”

杰克提醒我:“你我都在这种国家待过,你就没有被当地人出卖过么?”

“有啊,一周起码被出卖一次吧。”

“我也一样。所以你觉得……”

“所以我觉得,要是我们被出卖了,就照以前那样处理,杀出一条血路呗。”

“嗯,你有枪吗?”

“没有,但你有啊,你们四个都有。”

“去卡约吉列尔莫之前,你就需要一把枪。”

说罢,杰克盯住了我。

嗯,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做,我知道他那个腰包不是用来装安全设备的。“你是怎么瞒过海关的?”

“比想象的要简单。”杰克解释说,“两个古巴海关的人带了一些表格上船,我们填好表格还签了字,然后他们拿上表格和贡品就走了。”

我告诉杰克:“在古巴,携带枪支可不是宪法赋予公民的神圣权利,带枪是会被判死刑的。”

“嗯,小子,在我们国家,没带枪的大略等于残疾。”他说,“你这把格洛克会大大提升你和你那笔钱登船的几率呢。”

“万一被警察截住,或者走出酒吧就遭到搜身,这枪也会大大提升我被捕的几率。”

杰克则说:“宁可带着枪不用,也不能用枪的时候才发现没带枪。”这句话,又是出自他珍爱的某件T恤衫。

“也对。好吧,谢谢你了。”

“你的谢谢可不真诚,但你迟早会感谢我。”杰克品了一口布卡内罗,评论说,“这酒还不错啊。在美国绝对卖得动。等哪天禁运取消了,我要拿这次赚来的一百万,去开个卖这种酒的分店。”

我提醒他:“你开船这回事只值五十万,还有五十万只有在你卷入枪战的情况下才能拿到。”我又安慰了他,“当然,人家不至于非要你的命。”

他透过雪茄的烟雾看着我,“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你要为这把格洛克掏五十万美元。”

“这不就是我的枪吗?”

“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枪交到了你的手上。”

“我又没要求你一定要冒这个险。”

“好吧,船长,不怕告诉你,这枪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带回船上去。”

“你这个人居然没能发大财,我都觉得奇怪。”

“我也奇怪我怎么一直没发财呢!”

“但你这个性格啊,也太浑了点。”

“别惹我啊。我这儿有枪,你可没有。”他笑了,觉得这一番对话非常有趣。

我们都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喝着酒,抽着雪茄。一个DJ开始工作,放起了弗兰克·辛纳屈的专辑。杰克饿了,我俩拿来菜单点了两份古巴三明治。辛纳屈的那首《这就是生活》在酒吧里**漾开来。

我也打算和杰克聊点关于生活的事,于是问他:“你老婆怎么了?”

“她病死了。”

“你俩有孩子吗?”

“没有。”

“那你的遗产继承人是谁?”

“我在新泽西有个妹妹。”

“你立遗嘱了吗?”

“没呢。”

“你没有遗嘱,出了事我上哪儿去找你妹妹呢?”

“我要是出了事,你肯定早就出事了。”

“我只是假设一下。假设我回了美国,杰克,而且还带着钱,我该去哪儿找你的妹妹?”

“你要有那种命,就把钱给自己留着好了。”

“好吧。但是你也死了啊,我也该把噩耗告诉你妹妹吧?”

“你这语气很官方啊。”

“我是以朋友的语气在跟你说话。”

他喝光了啤酒,怔怔地看向了远方。

我换了个话题,“这一周的天气情况如何?”

“接下来几天的天气都不错,很适合海钓。不过,大西洋那边有一股热带飓风正在吹过来。”

按理说,飓风天也该结束了,但是,加勒比地区虽然已到10月,却还是热得很不正常。“你要留心天气。”

“我们都会留心的。”他说,接着又问,“哈瓦那怎么他妈的比基韦斯特热那么多?”

“因为这里的女人太火辣了。”

他笑出了声,“对,费利佩说过,蜡烛插在墨西哥女人身上会融化,插在古巴女人身上则会一直燃烧。”

杰克和费利佩处得不错,这一点我很欣慰。我又问他:“船没出什么机械问题吧?”

“没。”

“你那三个钓鱼爱好者会在什么时候飞去墨西哥?”

“比赛最后一天之前,他们就会去哈瓦那机场。为此他们还要错过颁奖晚宴和一大堆事情。”

“其他船只什么时候出发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