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圣克拉拉的郊区找到了一处服务区。在古巴加油无需司机亲自动手,自有一位服务人员代劳。今天的特种汽油六美元,考虑到当地二十美元的月薪水平,这个价格还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萨拉下了车,和工作中的服务人员聊了一会儿天。对方不大注意我们这台别克老爷车,也不关心坐在方向盘前仔细研究地图的我,对于萨拉,他倒是好感十足。这也没什么,他现在这个样子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轻松随意开着玩笑,然后呵呵乐上几声。总之,他应该是没在什么协查通报上见过我俩的照片了。
萨拉用比索结完账,又上了车。油泵显示,我俩这次一共加油五十八公升,也就是差不多十五加仑的汽油。油箱的具体容量仍然不清楚,不过,抵达卡约吉列尔莫之前我们应该不用再次补充燃料了。
我发动汽车,萨拉也开了口:“我告诉加油的那个年轻人,我是从巴拉科雅来的。那个地方位于古巴岛的最东面,非常偏僻。当地人的口音也有点与众不同。”
嗯,我可不觉得萨拉这个样子很像本地人,她的脚上可是踏着一款特瓦牌的登山鞋呢。不过,无论她说什么,加油的那个年轻人绝对都乐意相信。他拿着他那杆油枪插进了座驾的油孔,又使劲往里压了好些特种汽油。干这些活儿的时候,他的心理活动一定相当迷离加**呢。
萨拉还说:“对了,我还跟他说你是我哥哥。”
“真是谢谢你啊。”
“我还说,我俩这一趟是要把这台美国车开到哈瓦那去卖掉。”
“这个借口很好。”嗯,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汽车很快来到A-1公路的东行路口。只消几分钟,我们就在高速公路上飙起了车,时速应该达到了六十英里。
清晨的公路上有了些车辆,大多是卡车或者小货车,美式的老爷车仍然只有我们这一辆,但也没人特别注意我们。
我发现,高速公路的旁边站着一群人,看见我们经过,他们的手也挥舞了起来。我对萨拉说:“这群人还挺友好啊。”
“麦克,这些人是想搭顺风车。你没看见吗,他们手里都拿着比索呢!”
“那敢情好,载他们一程可以赚点油钱。”
“古巴的公共交通糟透了。他们只能指望路上的交通工具能够行个方便。政府甚至专门设置了botellas,也就是供大家搭便车的地方,这种地方还有政府的人把守。谁能搭车,全靠他们说了算。”萨拉还说,“在古巴生活真是很难。”
我们还在高速公路上前行。天气非常晴朗,自打我来到哈瓦那,这里一直艳阳高照。可是,我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看到了几团乌云正在聚集。
于是,我开口了:“希望天公作美,杰克他们能有一个不错的比赛环境。”
“你喜欢钓鱼吗?”
“我不钓鱼,我的客户才钓。”
“那你喜欢渔船主这个工作吗?”
哈,要是喜欢,我现在也不会在这条公路上面跑了,但有什么办法呢?“我挺喜欢水上生活。”
“我的公寓面朝大海。”
“我的船也朝着大海呢。”
“今晚,我们就要坐着‘缅因’号来一次午夜航行了。”
“嗯,很期待。”
这一路走来,我俩真是运气爆棚,可是,我并不急于赶到目的地,时间还早呢。杰克、费利佩还有那三位钓鱼参赛者应该已经出海,正和其他九艘参赛船只展开一场垂钓大战呢。今天是“为和平而钓”的第三个比赛日,也是“多鱼产业”号参赛的最后一天。杰克和费利佩一直在等候我跟萨拉,可他们也不清楚我们会在什么时候抵达。甚至我们会不会出现,他们都还不敢肯定。也不知道杰克担不担心我的安危,是否为他那笔钱牵肠挂肚。我这里给他准备好了两重惊奇:首先,我们人赶到了;其次,我们并没有带着钱。其实,杰克他们的船队说不定已经被驱逐了呢!想到这里,我对向萨拉说:“打开电台,听一听有没有比赛的相关消息。”
她扭开了真空管收音机,吱吱啦啦的电流声在车内弥漫开来。萨拉说,电台要靠镀铬表盘操纵。她调来调去,我只听到了一连串的古巴音乐,听到的寥寥的几句讲话语气都显得十分亢奋,萨拉说,那是古巴政府在搞政治宣传。
圣克拉拉被我们甩在了二十英里之外。突然,车子颠簸了一下,收音机立即就安静了。萨拉顺手关了电台,说:“待会再听听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发现了一个坏消息:侧视镜里有警车。”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了一台绿白相间的丰田SUV。它在内侧车道,距离我俩一百多码。这一段高速公路只有三个车道。我们的车位于中间车道,跟在一台卡车的后面。我驾车插进外侧车道,猛踩一脚油门,慢慢钻到了卡车的侧方。如此一来,我们就从警车的视线里消失了。
跟着卡车平行了一阵,我又发现了新情况。警车拐进中间车道,还在飞快地向前狂奔。我马上放缓车速,再次藏到了卡车背后。
好吧,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可以陪着对方玩上三四个小时呢。我想来想去,也觉得警察好像没有和一台1953年生产的别克公路大师旅行车过不去的理由,但现在可是早上8点,他们很有可能正在追捕萨拉·奥尔特加和丹尼尔·麦克米克,这两个人刚刚从哈瓦那的中央公园酒店消失了呢。嗯,不要沉溺于这场追逐游戏了,还是好好关心一下我俩的前路吧。
我们已经进入了山区路段,道路崎岖,九十马力的发动机爬得十分艰难。萨拉看了看地图,说:“最近的大城市是圣·斯皮里图斯,半个小时之内就能到达。然后再过三十公里,就是A-1公路的终点了。”
“这个消息让人伤心啊。”
“古巴当局没钱了,苏联人也撤走了。高速没了,我们却还有好几种方法继续往东走。再走一阵,就能往北拐入通往卡约科科和卡约吉列尔莫的堤岸公路。”她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前面还有一条叫作卡雷特拉中央公路的老式高速公路,公路伸向东面,直达卡马圭省。”
“那可得记住了,下一次咱们就要走那条路。”
“这一次咱们也可以走那条路。”
我不禁看了看萨拉,瞧见了她手中的那张地图。她把地图摊在我的大腿上,而我也看了个清楚:嗯,这是那张藏宝图,第三份了。她一直瞒着我和爱德华多呢。
“这就是我在国家酒店给你的那张图。”她说。“下次用得上。或者,我们这一次就可以用。”
我没出声。
“用还是不用,你来拿主意吧。”
“我们没有卡马圭那边接头人的信息。”
“不要紧,有地图就行。”
“我们还需要一台卡车。”
“偷一辆不就得了?”
嗯,这位女士还真是有种。当然,她也可能是在试探我,想看看我的真实想法。
“我们不知道那笔钱还在不在山洞里。”
“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我想,问题在于冒这个险值不值得吧。”
“麦克,我们现在不就在冒着天大的危险吗?你应该发现这一点了吧?”
“我发现了,可我也得考虑后备厢里那两箱东西的风险问题。”
“嗯,去不去,你做主。”
“好吧。唉,生活真是个反复无常的臭婊子啊。我这话,你同意吗?”
她没回答。
我继续开着车,心里却又想到了我那三百万美元。嗯,它们又浮出水面了。只要躲开警察进入卡马圭,我俩可以先偷一辆卡车,再把这台别克处理掉,然后找到那个洞穴,载着十二个塞满现金的箱子前往卡约吉列尔莫。明天晚上,我们就能见到接头人。毕竟,他每晚7点都会准时等在梅利亚酒店。整盘计划非常完美。
“从这里到卡马圭有多远?”我问。
她瞄了一眼地图,说:“从这里到卡马圭省的省界大约有一百五十公里,然后……我们就能照着地图的指示去寻找洞穴了。”
“好吧……”我可以不考虑车辆负载问题,也可以忽视前往卡马圭这一路那有如自杀一般的巨大风险,可我也要为后备厢里的两箱东西想一想。而且,也不知道萨拉现在是真心诚意,抑或只是想试探我。她是准备为那个流产的掘金计划提供一点补偿吗?“我先想一想吧。”
“一个小时之内,我们即将到达一个叫谢戈·德·阿维拉的城市,然后就可以北上前往通向卡约科科的堤岸公路。或者,我们也可以选择往东继续走,直奔卡马圭省。”
嗯,到底是上堤岸公路还是去卡马圭呢?第一个选择简单一点,也会安全一些。由此而来的金钱回报却要少一大截。第二个选择如果成功,那可真是一杆清袋、好事成三——洞穴里的钱财到手了,后备厢里的玩意儿也会各得其所,我还可以去迈阿密敲卡洛斯一笔钱呢。“爱德华多已经投了反对票,你这一票又准备投给谁呢?”我问萨拉。
“麦克,这事你来决定。你要愿意去,我就陪着你;你如果不去,我也不想再听到那三百万美元的事情了,永远不想。”
嗯,她说得很清楚了。我愿意为萨拉献上一番赞美:她思路明晰,还很有胆量。
“不管你怎么决定,地图都是你的。你要有什么计划,就告诉我好了,我相信你。”
“你知道,我不会……”
“我说了我相信你。”
“谢谢。好吧,车子抵达迭戈·德维拉之前,我把我的决定告诉你。”
“那个地方叫谢戈·德·阿维拉。”
管它的呢。
我们继续走着,穿行在圣克拉拉高地之上。这里风景极好,和阿富汗的山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只是路上那种死寂阴郁的氛围,又让我有了身在阿富汗的感觉。
我俩默不作声,汽车开过了圣·斯皮里图斯的下道口。十分钟后,高速公路的一侧只剩下了两条车道,萨拉也再次开口了:“再走几公里,A-1公路就到头了。我们马上就要走上CC,也就是卡雷特拉中央公路,然后继续往东前进抵达谢戈·德·阿维拉。”
“我知道了。”
A-1公路到了尽头,我开上了卡雷特拉中央公路。公路向东延伸,路况糟糕得很。两车道上挤着不少大巴和卡车,行进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路旁,好些想要搭车的人排成了队,朝着来来往往的汽车不停呼唤。其中还夹着几个背包客,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士,他们长着金色头发,年纪都不大,表情无知又无畏,仿佛是在参与什么伟大的冒险。愿上帝保佑他们,也希望他们不要见识我在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就经历过的种种事情。
萨拉表示:“还有三十分钟,谢戈·德·阿维拉就要到了。”
我瞥了她一眼,问:“就算我俩去了卡马圭,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么做,好处有两个,一、我实现了我爷爷对他那些客户的承诺。二、我对你的承诺也成真了。”
她这话真是动人,但还不至于让我献出生命去冒险。“我有个主意也想告诉你,如果我俩去了洞穴还找到了那笔钱,我那一份可以和你对半分。”
“谢谢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钱。”
“有人给你钱,千万别拒绝。”
“对了,我让你做主,也是为了让你以后不要因为错失了三百万美元而继续抱怨。”
“哦,你的意思是:要么我就干,要么就拉倒?”
“反正我们走哪条路,由你来选。”
“谢谢。”
卡雷特拉公路上满是载着木材的卡车和慢悠悠的农用车,我俩夹在它们中间,时速只有四十英里。车流中,我瞅到了一辆老款福特四门轿车。嗯,有了它,我觉得我们再也不是一碗辣椒里面唯一的那块热狗了。
萨拉看着地图说:“前面就是谢戈·德·阿维拉的环道。等我们上了环道,就可以去卡马圭了。当然,往北走就是前往海岸的卡雷特拉北公路。”
我没回应,我俩只是默默向前行进。
环道就在前方,最终抉择的时刻也来了。
第一个出口通往南方,接下来,就是东去卡马圭的那条路了。我把车速降到最低,再次朝萨拉投去了目光。她向后仰靠,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嗯,卡马圭之路在朝我招手呢。往那边走,会不会找到我的那个黄金之国呢?我犹豫了一阵,终于和我那三百万美元说了再见。汽车拐上卡雷特拉北公路,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大海了。
我开着车,好几分钟都没出声,而后才告诉萨拉:“我请你喝杯酒吧,就在梅利亚酒店。”
她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
哎……如果我是单枪匹马,说不定就要为钱一搏了。可是,我不能让萨拉赔上性命,也没法让后备厢那些无名的头骨跟着我去冒险。他们需要回去,去和他们的家人和国家团聚。我这么做,杰克肯定同意。嗯,我们不能抛下一个兄弟。卡雷特拉北公路还算畅通,而且几乎全是下坡路。高地渐渐趋于平缓,看来,大海就在不远处了。“还有多久才到?”我问萨拉。
她睁开了眼,看了看地图。“还有三十公里,我们就将抵达一个叫莫隆的小镇。打那之后再开十五公里,就可以开进前往卡约科科的堤岸公路。”她还补充,“堤岸公路总长十五公里左右。”
嗯,我已经算好了,这里和卡约科科相距六十公里。按照目前的时速,我们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到达那里。我看了看表,已经11点过了。12点30分的时候,我俩就能抵达卡约吉列尔莫。我说:“我觉得,目标就要达成了。”
“我一直有信心,目标肯定能够达成。”
“我有同感。”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那笔钱。”
“哪笔钱?”
她一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终有一天,我们会回来取钱的。”
“嗯,到时候打电话通知我一声。或者,来‘绿鹦鹉’找我也行。”
她不说话。
我从膝上拿起地图还给萨拉,“把地图烧了吧。”
“这是你的地图。”
“这也是我的决定。烧了它。”
她盯着地图,看了好一阵。“卡马圭山脉徒步图。”嗯,她用杰克的Zippo打着了火,又点燃了地图,再把熊熊燃烧的地图抛出了窗外。
我从口袋里取出雪茄递给了萨拉。“我们要回家了。”
她一口,我一口,我们分享了最后的这根雪茄。卡约吉列尔莫就要到了,我俩和杰克、费利佩还有“多鱼产业”号即将重逢。我会继续自己选择的路,嗯,也不知道那个惊奇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