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情歌

31、画家与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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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未了。

好几个周末,我都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去农大再找找柳青。我不相信,刚刚拉着她的手,还没感觉到手心的温暖,她就成为空气里的风,悄悄地飞走了。

我一早起来,洗了头,借周兵的吹风吹了个潇洒的双分头。周兵眯着眼笑,说你小子也要去相亲了?谁?给哥哥介绍一下。我把热风对着他的脸吹,说师大托儿所,那个读大班的尿床妹。他就哈哈笑,说我这样子不把她吓得钻进床角,叫喊阿姨快来打狼才怪呢!

我套上雪白的T恤衫,在街旁卖了一兜刚上市的香蕉,就哼着歌朝农大走。我想,她出外快两个月了,一学期又要完了,她该回来了吧。

在那幢满是鸽子粪的小楼前,我看见柳青的导师,那个叫范什么的教授耸肩缩脖朝外走,就嬉笑着脸迎上去,想问他柳青在不在。他没看我,眼睛斜着朝上看,脸是冷漠的,有些高傲。对我说话也像是从牙齿里嚼出来的,轻蔑得我心里怪不舒服,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他眼睛看着树枝上的鸽子,嘴里说:“柳青回她老家去了,不会来了。”

我看着他,心里在想,这位心理受挫的老头,肯定又想起他的那个从婚宴上逃走的新娘了吧?就说:“我说的是柳青,她在你这儿才读了一年。”

他用手轻轻声掸了下掉在肩膀上的鸽粪,说:“她不会来了,你别来找她了。”

他走了,一直没朝我看一眼。我也朝他看的地方看,大群白色的灰色的鸽子站在枝头,毛羽闪动着闪动着,一片带着腥味的鸽粪雨似的洒了下来。我忙躲进了楼里,雪白的体恤上和手里的香蕉上还是掉了好几块。

我离开时把一兜香蕉扔在了这幢小楼前,我想用不了多久,鸽粪就会把它淹没,找不到它的一丝影。就像我再也找不到柳青一样,我心里突地一阵痛,能感觉到忧郁的雾在心里悄悄地升腾……

我在北碚街上撞见索南平措,他两手提着大捆的啤酒,一头的汗水看着我,眼缝里都喷出热气来。他说:“这里碰见你,算是我的大运。我正想找个人陪我喝掉这些瓶瓶罐罐呢!你就来了。”

他硬拉我去他家,他在校外租了一间屋子做画室。他悄悄对我说,跟他走,今天不会亏了我。他今天要画模特,一个漂亮极了的女模特,是他花光了卖一幅油画的钱,从美院模特儿中强雇来的。我一听说,更不敢去,想着法儿离开他。

他怒了,把啤酒礅在地上,袖子挽在腕上,抓紧我的手臂说:“洛嘎,你怎么不像是我们康巴来的男人呢?连给我一个款待朋友的机会都不给。我还怎么交你这个朋友呢?”

看着他红红的脸,我笑了,拍拍他的手臂,说:“好吧,我怕看了你的模特儿睡不着觉。”

他哈地笑了,说:“睡不着就来找我。我可以再让你看好多不一样的模特。看着看着,你就瞌睡多了。”

我只好帮他提着一捆啤酒,朝他的新居走去。

拐过大街穿进小巷。这里的小巷全是建在山坡上的,街就是石梯,长长的盘山而上。走出来,山坡与树林便朝你喘着粗气,而石梯还在山里绕。顶上是一棵古老的黄桷树,枝叶茂密,任何一个方向的风穿过其间,都是一阵哗啦哗啦的热闹。树旁有幢两层高的木楼,一旁悬在崖上让几根歪斜的木柱支撑着,一旁让蛇须似的树根包围起来,留着一扇门。索南平措说,那就是他的家,很漂亮的家。我说,很像庙,里面住着快修成正果的老和尚。他就仰头一阵哈哈笑,说一个酒肉女人都不缺的花和尚!

还没进屋,那黑木门就自动开了。我看索南平措的手,怀疑他过早用上了高科技,手里捏了个遥控器。他朝我笑,比了个快进屋的动作。

我们没进屋,门里出来个穿雪白长裙的少女,脸很白净,像阳光一样灿烂地笑着。索南平措叫她芳姐,看着比他小好几岁。芳姐说,他再过十分钟不来,她就要开始算时间了。索南平措就笑,把我推到她的面前,说:“我去请了个老师来给我做艺术指导,我拿笔的手才动得起来。”

那女孩的眼睛就很奇怪地朝我脸上爬,冰凉的。

屋子不很大,有很浓的烟酒熏过的气味。对面一排大窗全敞开着,很凉的风吹得屋内挂的所有衣物和挂件像高原上五色经幡似的飘动。学油画的索南平措把屋内漆成明晃晃的天蓝色,地上铺着桔黄色的纤维地毯,很像一片渐渐融进蓝天的黄土地。屋内没多少东西,有个画架,上面的白纸还一笔没画。画箱开着,地上扔满了擦笔纸。大罐的松节油与调色油散发的气味与烟酒味混杂在一起,在空**的屋子里弥漫,老也飘不散。索南平措给我一个口香糖,说他这儿气味大,嚼嚼口香糖就什么都闻不到了。他说,我看见那个白裙子也嚅动嘴唇在嚼,便把那个有玫瑰香味的糖扔进嘴里嚼,嗅到屋子里的气味更怪了。

索南平措说:“我喜欢蓝色,我的血液让我画,我也会画成蓝色。蓝色多美,可惜这里的天却是灰色的,太阳也是灰色的。”

我在他的窗前看见了那条平静躺卧的江,水是黑色的,风把丝丝腥臊味带进来,很刺鼻。岸边的竹林与灌木丛都熏成了赭黄色,像干硬了的疮疤。索南平措把玻璃窗关上,说这水污染得厉害,原来这里还有三家人,都怕这气味搬走了。

他把酒瓶摆在地上,咬开了三瓶,给我们一人一瓶,说:“先解渴,再画画。”

我喝了啤酒,屋里的气味不见了。我抬头,见那个女孩双目不动地看我,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的细嫩的腮帮便有红色涌了上来。

索南平措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片鲜蓝的墙壁前,对着她的耳朵说:“我们开始吧。”女孩看着我,有些犹豫。索南平措有些火了,说:“他是我请来的艺术指导,是我的老师!艺术家呢!你别胡思乱想了。”

她背对着我,把裙扣解开,手很潇洒地一展,衣裙轻柔地飘落下地,我眼前闪亮起来。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提起我的书包就朝门外跑。索南平措很迅速地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说:“洛嘎,求求你给我点面子,好吗?”我的舌头在嘴里转着,已经说不清楚话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说:“你就当一天我的艺术指导,好不好。你们学文学的,比我们有灵气。我又不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坐在那儿不动,我问你什么你随便答几句就是了。”

我就找个角落坐着,手里捏着喝空了的啤酒瓶。

模特转过身来,叉腰侧身,做了个美极了的造型。窗外的阳光很柔和,经过窗玻璃筛过后有一层细嫩的淡蓝色镀在她的洁净的皮肤上。索南平措叫她头稍低一点,像在瞧地上生长的一片漂亮的小花。她看着地上,眼睛渐渐眯上了,有种柔美与善良组和的光晕从眼缝中吐出来,幸福的感觉也像光照似的慢慢地弥漫了整个俊俏的脸。

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女人的**,一个真实的不是画上的**,有些激动,也有些烦躁。我觉得鼻根处酸涩得厉害,温热的水一股股地朝眼眶内涌。

索南平措的炭精笔飞快移动,他眼睛突儿细眯,像在沉思,突儿又圆瞪,像饥饿的嘴似的想吞食什么。他烦躁时就扔下画笔,搓着手在屋内来回走动。看着窗外正烈的阳光,笑了一下,又把窗户全推开,让凉爽的空气与腥臭的味全飘进来。他对**的模特耳语几句,模特好像领悟了,过去把椅子上的软坐垫抱在手中,像抱了头什么宠物。索南平措心里才平静了,又在画板上舞动炭精条。

索南平措说:“在专业学院出来的模特悟性特别好,你不用过多示范,有时只一个眼神,她都知道你想做什么,都会完成很好的造型。”

我却答非所问,说:“她的皮肤像婴儿的一样。”

索南平措咧开嘴哈的一笑,说:“我们班集体画模特时,老师就拿长长的教鞭敲打,让我们不要都朝敏感的地方看,要看整体。那是艺术,不是生长出来的邪恶之花。可我们的眼睛还是朝那地方看。”他朝模特笑笑,模特也笑,手中的软垫把隐秘的下身遮住了。我脸烧了,觉得他们是在笑我。我只好不看模特,看着地上。

索南平措故意问:“你说,女人体最美的地方在哪儿?”

我说:“在地上。”

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你回答得很怪。我们老师问时,我们都说是**,像花蕊似的**。老师就大骂,说我们不懂美。女人最美的是腰,那是上帝对女人的宠爱,把最美的黄金点放在了腰上。不管她们是坐是蹲是走是立,那腰的细微变化都生动极了。”

我抬头看了看模特的**,深红的像两个活灵灵的眼珠似的看着我。我又低下了头。

索南平措看着我哈的一笑,说:“你还害羞呀!这有什么呀,那可是最美的艺术品,我们都可以尽情地欣赏和享受。你看惯了,心里除了激动,除了想创作的冲动,什么也没有。真的,面对一个艺术品而心生邪念,上帝都不会原谅的。”

我却吃惊地看着他,那张认真极了的脸,还有了卷曲漂亮的络腮胡。他离开高原没多久吧,怎么也开口闭口冒出上帝来,让人觉得他改变了族种信仰了别的宗教。

“贡却松,我向三宝起誓,她没有我们高原的女孩体态美。画她时,我怎么也回不到高原的感觉来。”他双手抱在胸前,摇晃着头悄悄地念了段六字真言,那样子才是虔诚极了的藏传佛教信徒。

他素描稿画完了,让模特穿上衣裙。他说,我们一起去什么地方好好吃一顿。山脚有家卖辣子鸡的,很好吃。我们又朝那家辣子鸡店走。模特此时才恢复了女孩子的本色,小姑娘似的在我们前面又蹦又跳,采一大捧野花,让我们闻。我们嗅到了山野里凉风从嫩草叶尖抚过的气味,甜甜的。她笑着把花全献给了索南平措,说:“收了我的花,你就是我的梦中情人了。”

索南平措说:“我不想进你的梦里,就天天在我的怀里吧。情人不要梦里的,要我手能触摸到的。”

女孩就格格格地笑得很爽。索南平措把花分了一半给我,说:“这位哥哥也不错,也是我们康巴男人。你的情也该分给他一半。”

她斜了我一眼,说:“他瞧不起我。”

索南平措问我是不是?我脸又烧了,说:“不是。”

索南平措对她说:“听听,他是瞧得起你的。他是害羞,他们学文的都有些害羞,其实心里比谁都坏。洛嘎,你说是不是?”

我笑笑,没有说。她却走过来,勾住了我的手臂,说:“你刚才不是说,我最美的地方在哪儿呢?哈,在地上。”

我明白了,她是在报复我。索南平措不愧是我的好哥们,拍着我的肩膀对她说:“是你的身体太晃眼睛了,像太阳一样。我的这位小兄弟眼睛受不了,只好去瞧地上的蚂蚁了。”

我们吃完饭,月亮在一片深黑的竹林尖上升了起来,很大很圆,可以看清里面的山脉。索南平措与那位模特手牵着手,对我说他们要回去画色彩,问我还去不去看。我说我要回学校了。他们就自己朝山上走去了,我寻着小路走,路边的池塘里尽然传了一片蛙声,很像花舞动手臂敲出的爵士鼓声。抬头看,月亮开始变淡,好像要融进明晃晃的夜空里去。那个光洁的女裸也在我心里融化了,淡淡的,像空中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