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晓敲开我们寝室的门,我们都惊呆了,以为是曾红红回来了。曾晓晓与曾红红长得太像了。她问周兵,周兵却从蚊帐后伸出个头来,说刚眯上眼睛想睡个好觉呢。晓晓说,只耽搁你一会儿,商量完就睡你的。
周兵与晓晓出去了。初秋的正午还很热,树上的蝉不停地鸣叫。王海深跳下床,端起周兵的茶杯就仰头狠灌。他最近常常偷喝周兵杯里的茶,他说这大兵人缘好,那些女脱们送他的茶叶全是高级的,喝一口香味浸入到骨髓。说完又喝,然后哀叹命运对他太不公正了,天生肥胖的娘把他生得矮壮像称铊。
周兵去了很久,快上课时才回来,打着哈欠说周末学生会准备在桔林旁的那片小操场上组织一次舞会,我们405室的跳舞王子们都来给他扎场子。
我们就睡不着了,跳下床叫杨彩俊快放音乐。
我们在音乐中抱着板凳晃了两圈,都说在这里糊里糊涂混了几年,跳舞技艺还没荒废呢!就叫周兵到时多找些女脱来,不然只我们这些傻男人抱板凳群魔乱舞,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疯人院里在放风呢!
其实,不用我们请,女脱们主动得很,听说了舞会,都开始在男生寝室前活动了,有的还把漂亮的衣裙翻出来,穿在身上仙女似的飘来,找到她的男友说穿这一身跳舞爽不爽。男生大多会一脸傻笑,毫不在意地说,她穿什么都好看,都喜欢。女生就瘪嘴生气,说他心里根本就不在乎她。男生就搂着她在窗下晃动,在窗内观望的人就吹着口哨,拍着手尖叫起来。
周末的傍晚,桔林让满天星小灯装饰得像天堂,杨彩俊与花抱着乐器来了,还带来了一群喜欢摇滚的票友,在舞场的一角摆开了。当一曲友谊天长地久响起时,有人搂抱着在场中晃动起来。
我眼看着寝室里成双成对的走光了,留下一地的纸屑与烟头。就像太阳熄灭,山野里突然静寂一样,孤独与寒冷同时朝我袭来。我的窗前就可以清晰看见那个早让蹿动的人头淹没的舞场,看见桔林中成双成对的男脱女脱搂抱着忽隐忽现。大三了,我还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我想念久不见人影的柳青,想念不知在哪个天国偷偷看我的加央珠玛。
我锁上门朝外走去。我想去校门前的小卖铺买点饮料来喝,这么久只喝白开水,喉咙都喝出老茧来了,喝点饮料来调调味。一出门听见花敲击的鼓,还是那么的浪**,可以想见她甩动的头发与逐渐埋到鼓锣下面的身子。跟着鼓点走,像跟着大地的脉搏流动,我也想跟着鼓点舞几下。
我只会跳几下弦子歌庄什么的,抱个女脱摇晃,我还不敢。
穿过桔林的小路让人堵塞住了,我只好从另一条小路绕过去。那里要爬一个小山坡,周围是竹林,还有些小洋楼,那是过去给外籍教授修的,现在谁住鬼才知道。不过,那条路真的很静,走进竹林,喧闹的舞竟然让这里的寂静给吞没了,只有偶尔水塘里的蛙声和草丛里的虫鸣,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寒冷潮湿的风吹过时,我感觉骨缝里有些隐隐的痛。
这条路我只在白天走过,还是图新鲜走条新路玩的。那时,有周兵、朱文和王海深,我们会折几根竹枝当鞭子东挥西打地玩,就想起小时候的打仗和骑竹马,周兵就会讲他的青梅竹马,一个胖胖的一笑鼻尖就冒汗珠的小女孩。他说,那个女孩读高中了还同他在一起,还说长大后一定同他结成夫妻。可高中毕业那年,她出了车祸。他父亲驾着新买的桑塔纳载着她和她母亲从桥上栽进了长江里。她父亲从水里游上岸了,她却和母亲不知漂到了哪里,尸体都没打捞上来。
朱文问他,假如那女孩还活着,他会不会爱上曾红红。他狡猾地笑着不说。
我想折根竹枝来玩,竹林背后小别墅的窗户却掀开了,有人在问谁在那里?
我只好走在灯光下,免得别人把我当盗贼。
我听见窗内人哇地叫了一声,窗户掀得更开了,有人尖着嗓门叫我:“新疆人吧,快来!”
我知道是谁了,她怎么在这里。我哀叹了一声,真的不是冤家不碰头,被她追逐的人,走哪里都逃不脱。
“快来呀!”我看见了,她在窗前伸长了脖子,朝我挥挥手。
我还没敲门,门就开了。屋内还有好几个人,围着一张很大的圆形桌子,桌上摆满了吃的,中间还有个大蛋糕。矫愉脸红喷喷的,指着一个秀气极了的女孩子对我说,她的最好的朋友过生日,来的都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她又向高中同学介绍我,说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西藏人。同学就朝她吆喝起来,她的脸更红了。
矫愉一直在用清清亮亮的眼睛看我,说:“我还以为你跳舞去了呢。本来我也想去的,可朋友生日我不得不来呀!”
我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中间有个小胖哥,脖子上挂了条银项链,看样子是这个秀气女孩子的男友,他拍了下手,叫大家安静下来。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烛光,把所有电灯熄灭了,只那团烛光亮得很神秘,所有的脸都开始神秘起来了。
秀气女孩子双手合着很虔诚地许下个什么愿,长长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烛光,电灯光亮了,祝贺的音乐响了起来。我们每个人面前的盘子里都装了块彩色诱人的蛋糕。所有人都欢笑着吃起来,只有我盘子里的没有动。矫愉推了我一下,说吃呀!你害什么羞呀,都是我的朋友呀。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从不吃蛋糕。
她有些不高兴了,嘴噘了半天,看着别人笑,再不理睬我了。我也觉没趣了,就站起来,向那个小胖哥告别了。小胖哥很大方地扔给我一瓶可乐,一盒云烟,我没脸没皮地拿着就出了门。我看见矫愉站在窗前,朝我挥了下手。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了从没有的伤感,我想明天一定去农大找柳青,向她表白我在思念她。
往回走时,我感觉到路上浸出了很多水,我滑了好几跤了,左腿让路旁带刺的什么树划破了好几条血口。舞会的音乐还没停,鼓点更脆更响。快乐的花肯定过足了瘾,杨彩俊的琴声在鼓点中穿来穿去,像水底石缝中的鱼儿。
舞场拥挤得好像空气都成了固体。从桔林中走过时,我嗅到了接吻的气味,还有从喉咙深处滚出的快乐的笑声。
在回寝室时,我见周兵背个包与曾晓晓急匆匆朝门外走。我叫他们也不理睬,周兵只是斜着眼睛看了我一下,我见他伤心的眼睛里有泪滚出,就猜想他肯定遇到了什么大事。
朱文一人在寝室内,一脸苍白地躺在**吸烟。朱文是从不吸烟的,怎么也开始抽了,还抽得那么猛。
我说:“大哥,你怎么不去跳?你的外语系小女生呢?”
他弹了下烟灰,朝我指指,想说什么,哽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他吸口烟,咳嗽几下吐出一口痰后,才说:“我是来送大兵的。他太可怜了,曾红红昨晚停止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