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一句受益终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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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中 巴渝子

作者简介

巴渝子(本名熊开达),男,一九六四年十月十五日上山下乡到巴中县清江区斯连公社林场。一九六八年在农村参军,一九七一年退伍。当过工人、干部。一九七八年始在《巴山文艺》《西南经济日报》《今日财富》杂志担任记者、编辑。一九九八年在《人民日报》重庆记者站任专题部主任。现任雅点文化传媒公司总经理、董事长。

插队落户的第二年冬天,我洗红苕时掉进了堰塘。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天上飘着雪花,风呜呜地从门窗的缝隙中钻进来,躺在薄薄的被子里就要被冻成冰棍的我,又冷又饿,孤独、寂寞、悲伤……

因为遭灾,生产队已经两三年粮食减产,维系人们生命的食物只有红苕、青菜,没有油的青菜跟树叶一样难以下咽,香甜的红苕吃多了却胃痛、胀气、吐酸水……现在好了,连红苕都没得吃了……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这时,队长来了,邀我去他家玩。

队长家里燃着熊熊的大火,火塘边的人们都向我微笑,菜青色的脸映出火的温暖与光泽。老爷爷(队长的父亲)在为我腾出的矮凳上抹了一把,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我的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股热流,身体里的冰顷刻之间融化了。

聊了一会儿家常,我被队长请到桌子上,大嫂端来一碗腊肉面,放到我的面前。

腊肉面是当时农村里接待客人的最高规格。腊肉是放在火塘顶用柏树枝熏烤得焦黄的陈年猪肉,面条是散发出阳光气味的麦粒连麦麸一起磨细做成的灰白色的条面。一把细细的腊肉丝在红锅里煎出油来,面就下在煎完腊肉的油锅里,金黄的腊肉丝卧在灰白的面条上,几个月没闻过油味的我,被腊肉的香气饱饱地灌满五脏六腑。

我暖和过来后,肚子正饿得难受,端起碗就狼吞虎咽。

一会儿,我发现队长家的人却没有腊肉面。他的妻子,两位老人,三个孩子的面前都只有一碗酸菜汤,两个蒸红苕。

我不得不停下来,放下饭碗,不解地望着队长。

老爷爷走到我的面前说:“那娃儿,不咋地。”

这是一句土话,“那娃儿”是长辈对晚辈的昵称;“不咋地”是不要紧,没关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意思。老人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他的话是对我掉进池塘的安慰。

望着老人清癯的面容和他碗里暗绿的酸菜汤,我怔住了。

老人说:“吃吧,我们有嘞。”

突然之间,我灰暗的心田里透进了一缕金色的阳光。

我再也吃不下去,泪水流了出来。

老爷爷放下碗,抚着我的头,再一次朗声说:“那娃儿,不咋地。”

老人的话平静、安详,仿佛在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山还是山。“那娃儿,不咋地!”几十年过去了,那个苍老、平静的声音一次一次回响在我的耳边,成为我直面人生的箴言。它让我在困难时坚强,危险时冷静,失败时勇敢。

至今,我还能感到老人那松树皮般的手,粗糙地抚过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