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

一、峽穀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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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潛意識的支使,還是三十多年前那段下鄉知青生活烙上的痕印,總之,提筆寫作之際,頭腦中太愛出現陡峭險惡的山峰、清澈的山澗流水、漫遠不見盡頭的峽穀——那就是通江縣斯波鄉名叫白果樹灣的一條峽穀,我下鄉當知青的地方。真的,我常常在夢境中朝這條峽穀深處走去,背上背著當地特有的“夾背”(紮得挺細密的一種竹編背篼),走啊走,兩腳無休止,峽穀無盡頭,心中滿是惶惑與期盼。我自感又有一種無窮的韌勁兒,支撐著我在這大巴山深處的峽穀裏艱難跋涉。

這個意象反複出現於我的夢境多次。返城已經三十餘年了,其間我當過電機廠的工人,從事過文藝寫作,大學畢業後留校任教,成天同風華正茂的大學生和研究生打交道,講授的課程多是充滿**的文學和充滿玄機哲理的美學,卻不知何故,那個意象仿佛注定了似的時時鑽進我的頭腦,時而明朗,時而朦朧,時而貼近,時而悠遠,變幻莫測,意蘊豐厚。隨之,我想解讀它的欲望也日益強烈、日益迫切起來。

我不知道夢境是否可以進入曆史,不知道回憶錄中有無夢的篇幅,也不太清楚大本大本的曆史著作容納過人的夢境沒有。但是,我這個夢的意象的真實性與反複性毋庸置疑,雖然它無法客觀證實,隻有我心自知罷了!同時,我也願意確信,心靈的感受仍然是人的某種曆史,就真實信度而言,心靈史比一般的大部頭曆史書來得更為鮮活,也更為個性,因而更貼近生命體的彼時彼地的存在狀態。

課堂上,每每講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下鄉當知青一節,學生聚精會神之態可掬,眼巴巴盯著你的嘴,捕捉那裏吐出的每一句有趣的話。讓人想起下鄉在大巴山裏時,每端碗吃飯,隔壁的蘭子——一個七歲大的丫頭,就盯住你的嘴,眼裏閃爍著饑餓。兩種場合,神態如出一轍。我知道,中文係學生受文學影響大,慣以傳奇浪漫的眼光看人生苦難或尋常事,甚至遺憾沒能趕上那個時代,沒能置身於那種逆境。由於自己的知青經曆和教師的職業心理,我不願意他們有此“遺憾”,因而寫下這些真實的體驗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