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汉 彭靖国
作者简介
彭靖国,男,汉族,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六日生,重庆第三十四中学初中毕业。一九六四年九月下乡,在宣汉县天生区新农公社林场,后在新农公社六大队一队落户。一九八五年毕业于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经济管理专业,任重庆飞泉热水器厂副厂长。现在中汽客车有限公司供职。
一九六九年春天,达县地区的“社办场”都解散了。在此前两年多的时间里,老知青们的“造反”行动,已经使各个社办林场处于瘫痪状态。“砸烂修正主义的社办林场,解放革命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是各类在“文革”中成立的知青组织的纲领,而当“社办场”真正被“砸烂”以后,我们却迷惘了——“砸烂”是手段,“解放”是目的,而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人们的思维受到限制,我们无法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思想去诠释“解放”。伟人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但知青说:无产阶级都不能解放自己,何况我们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此刻,伟大领袖已经下了“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一批又一批的知青开始像洪水涌向农村。当新来的知青尚不知农村的基本情况的时候,我们已在痛苦地思索了:今后的日子怎么样?个人的前途在哪里?
宣汉县新农公社方圆数十里,六个大队,五十二个生产队,新农林场解散后,三十三个老知青便分散落户到有条件安置知青的十多个生产队。我与周邦宪一道被分配到六大队一队(几个月后周邦宪通过关系转到条件较好的七里公社),那是一个山脚下的小块平地,两条小溪从南面的小山沟流出,到我们落户的地方汇成一条小河。小河两边全是水田,水田后是山,山上是庄稼地。在这个连地名也没有的地方,我生活了整整六年。
农民是好打交道的,从下队的那一天起,每家人便轮流给我送来新鲜蔬菜,直到数月后,我的自留地里的蔬菜能够自给。我有五家邻居,巧的是三家姓彭,是三兄弟(另有两家姓袁,袁姓是队上的大姓),于是三家的男主人都成了我的哥,三家主妇我都叫嫂,三家的小孩都叫我“大叔”,比照哥嫂与其他姓的辈分,我便也有了表叔、表兄弟和表侄子。我“三哥”是副队长,“三哥”的干亲家是大队副书记,所以我在队上是受到照顾的,闲暇的时候常有农民嘘寒问暖,或是听我吹各样的龙门阵,使我空虚的心并不十分孤独。但我最喜欢相处的还是我们原来一起在“社办场“的知青伙伴。
一个冬天的中午,我收工后正在家生火做饭,突听门外狗吠,一小孩叫道:“大叔,来客人了。”迎出门去一看,原来是李炜,他到芭蕉场赶场回队路过我家,就顺便来歇歇脚。李炜与唐忠勋同在六大队七队落户,在林场的时候与我有过一些误会,关系并不好。下队以后因为距离不太远,互相有了走动,因而冰释前嫌,成了朋友。
简单的午饭后,两人坐在火坑边烤火。李炜问:“怎么玩?”我说:“下象棋吧。”李炜鼓掌说:“好哇!”我们便开始制作象棋,在柴堆中找出较为匀称的树枝,用锯子锯成三十二个圆木块,用纸片写好每个棋子的名称,贴在木块上,再用报纸画了一张棋盘,忙碌了约一个小时,象棋制作好了。我俩便在“楚河”“汉界”开始了厮杀。我记不得我们下了多少盘棋,也记不得谁赢得多,只记得那次是从傍晚下到第二天早上,火坑的火不知不觉熄了,到脚冻得受不了的时候又将火点燃,如此反复多次。这时,我俩宠辱皆忘,仿佛回到久远的年代,耳畔没有了尘世的喧嚣,脑子里暂时忘了无尽的烦恼,仿佛整个世界已经缩小到报纸画成的棋盘上。
月光从窗格中透过,照在屋里,使冬夜显得更加寒冷。山村的冬夜静谧如湖底,在油灯微弱的光亮下,我俩行棋如飞,偶尔一声“不准悔棋”“将!”显得格外响亮,惊动了邻家的狗,汪汪地叫几声后又归于平静。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间便听到公鸡打鸣,邻家的农妇开始了喂猪,空气中有了炊烟的气味。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三哥,可能是我们吵得他没睡好觉,他板着一张脸说:“兄弟,该出工了。”停了一会儿,可能是看到我俩因熬夜和烟熏变红了的眼睛觉得有些不忍,复又放缓了口气:“你各自睡觉,各自睡觉。”我和李炜四目对视,都奇怪怎么这样快就过了一夜?互相击掌一笑。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从涉世不深的小青年进入两鬓斑白的年龄,每每回忆往事,自然也就提及自制象棋战通宵的事。儿子听后记在心中,到北京出差在王府井给我买回一盒“立体象棋”,售价一百元。其实他也知道我棋艺很差,也不很爱下棋,我想他是出于对父辈的理解吧。
对于今天的青年,我们只有祝福他们一帆风顺,祈祷别再重现那荒诞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