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群由重庆来的孩子注定要在大巴山脉的崇山峻岭中,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度过一九六五年新历与旧历的两个年了,因为我们上山下乡仅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不可能让我们回家探亲。
元旦节前,宣汉县柏树中学教数学的秦老师,带着四五个学生,爬山越岭到林场来探望我们(想必是有关领导安排的吧),这是我同秦老师的第一次见面。他大约也就比我大八九岁,二十四五岁的年龄,个子中等,面目清癯,话不多,老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天晚上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联欢会,秦老师在晚会上用二胡演奏了几首曲子。他似乎偏爱刘天华的作品,先拉了一曲《月夜》,一下子将我们带入佳节中亲友团聚的意境里,内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接下来是《病中吟》,哀婉、凄凉、欲振乏力的旋律让人愁肠百结,欲哭无泪。最后一首是《光明行》,奋进、乐观的音响与节奏,一扫前面的曲目营造出来的低回、阴霾的氛围,总算让人舒坦地吐了一口气。
“秦老师是在用二胡诉说自己的心境。”——拉得一手好二胡的周邦宪对我说。“也是对我等处境的一种描述,并寄予了一些期待吧。”我回答道。我不懂乐器,但是家中有专攻音乐的兄长,秦老师演奏的曲子早已耳熟能详。
这样一位能用二胡说话,教的又是我爱好的数学的老师,自然引起我极大的兴趣。第二天我逮住一个机会,同秦老师单独聊了一会儿。
秦老师毕业于四川大学数学系。当他听说我想自修数学时,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倒是一个打发时光的手段。”我问他自修数学选用什么教材为好,他沉吟片刻,说:“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比较适合自学。”当我表示出不知道怎样弄到这套书时,他说:“我替你找找看。”
秦老师走后一个多月,我收到他寄来的厚厚的一摞书,正是《数理化自学丛书》,二十余册。内中夹着一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便条:“不要寄书款来,千万!”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于是立即写了一封信表示感谢,并期待着他的回信。可是秦老师再也没有写信给我了。
我便着手自学。第一册《代数》在不知不觉中学完了,所有的练习也都做了,似乎没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过我的自学也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