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我们才来到柏垭寺时,四周古柏环抱,青翠欲滴,特别是山门外有六七棵参天大树,树径均有一米左右,三四十米高。其中有棵古松,要三人才能抱住,树干光滑笔直,长得雄奇壮观。这几棵大树像巨伞一样,把山门遮得严严实实,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石梯下去,走过一根田坎,便是一大片松、柏树林(兼有部分杉树、杂树),直径多在一尺以上。这片林子也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数里之外,林中时有豹、狐、狸等野兽出没。木材积贮量约数千立方米,这些都划归为林场财产。
“**”开始后,农村及林场也出现了混乱,时有社员进入林场管辖范围内偷伐林木,场里也时常派人制止。后来林场也失去了控制,乱砍滥伐之风愈演愈烈,有些留场的知青看见这是个弄钱的好方法,也纷纷效仿,联系木材公司,派人砍伐树木卖钱。我记得当时公社就住有一位县木材公司姓宋的采购员,专门收购木材,当年林场集体间伐木材时我也曾找他联系过,当时的松木约八十元一立方米,柏木一百元一立方米。现在有些胆大的知青找到他,引他到林子里,指着一片林子,五六十就卖给了他,甚至不用卡尺。把远处的卖光后,又打起了近处及林场周围巨木的主意。
那天我刚好在林场,很早就听到山门外有斧头砍树的声音,跑到山门一看,下面有十几个人正围着六七棵大树砍,我七窍生烟,暴叫一声:“住手!谁叫你们砍的?”宋某人站出来说:“是你们林场某某知青叫砍的,我已付一百八十元钱。”这七棵树少说也有一百立方米木材,才卖一百八十元钱,想钱想疯了,况且这古树的价值,已经不能单纯用钱来衡量了,它是这个地方的历史、标志,甚至是“风水”,是国家财产,不是哪个人可以随便卖的。我问他:“你有砍伐证吗?你有区上的许可吗?”他哑口无言,却反犟着说:“反正我已付了钱了,接着砍!”我说:“你活该,有本事你先把我砍了!”工人们看着也说,这“风水树”砍不得,一砍就缺斧子。原来昨天就来砍过了,十三把斧口全部砍缺了,回铁匠铺重新回炉淬火,磨快了再来的。宋某见工人们不愿砍,我又在此挡着,只好收兵回营,以待来日。
原来这些巨树为防人盗伐,齐人高的树根部都被和尚们钉满了耙齿、铁钉,故能保持到今天。我也委婉地告诉那些卖树的知青,不要做千古罪人,让当地人指着我们脊梁骨骂,我们乱伐林木已经犯罪了,不要罪上加罪。我也为我保护了这几棵大树感到高兴、自豪。接连几天我都没出门,守着这几棵树,直到撤场插队,这几棵大树依然屹立在柏垭寺门前。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当我再次路过柏哑寺时,几棵大树不见了踪影,连那我们曾栖息过的柏垭寺也已**然无存,变成了一片玉米地了。走到地中央,只有一小片院坝石板和几步石阶还清晰可见,偌大两个院子,就只剩下这点痕迹了,真让人感到凄凉悲哀!
柏垭寺原来叫宝宁寺,石碑上记载建于明朝年间,是川陕地方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建筑宏伟,雕刻精细,布局合理,就是我们入住后,房屋也基本完好,梁柱结构紧实,稍加维修、装饰就是一个旅游景点,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我问过路的老乡,这柏垭寺哪里去了?他们说是前几年拆的,材料拿到沙溪修区政府和中学去了。听后让我感慨不已!我真为我当年保下那几棵大树难过,也为那几棵巨树感到惋惜、愤怒,在数百年的战乱和历朝历代都安然无恙,而在当今却遭到如此下场。我为古寺、巨树命运悲哀,更为这制造悲哀的人悲哀!
四十年弹指一挥就过去了,眼下的事情三五天就忘了,但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对通江、对林场、对生产队的事情记忆犹新,挥不去抹不掉,那份关切、怀念、情思像珍藏的美酒一样,愈久愈烈,愈久愈香。如果你对上山下乡运动的功过还认识不到、模糊不清的话,只要你还惦记这块土地和那里的人们,就是你对这件事情最大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