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

三、贖罪

字體:16+-

解放牌大貨車顛簸在通往南江的山區公路上,亂石中雜草叢生,隻有兩道車輪胎軋過的路麵顯露出來。汽車翻來覆去地顛簸,顛得滿滿一車的少男少女翻腸倒肚地嘔吐。車到了正直壩,從頭到腳的泥土和嘔吐物糊得大家誰也認不出誰的模樣。護送我們的南岸區人委幹部李曉蘭(男)、龍門浩街道幹部張國英(女)被第一次遠離家門的少年硬是錯當成了家鄉的親人,臨別時哭哭泣泣拉住不放手。

分散到各公社後,按達縣地區統一規定,各公社都在當地尋一海拔最高之處,劃進幾戶農民建立社辦場安置知青。名曰占領製高點,反修防修備戰備荒為人民,教育知青要紮根大巴山,腳踩汙泥,放眼世界,隨時準備救全世界勞苦大眾於水火。通、南、巴一帶,海拔最高之處通常都是土地最貧瘠,生活條件最艱苦的地方。我們林場就辦在黑潭公社十一大隊的九重岩和六大隊雲頂子的瘦大田上,說是林場,其實就是先後借用了一阮姓富農和侯姓農民破舊三合院的兩間房,男女分開睡地鋪。

艱苦的勞動伴隨著山區的雨季開始了,天氣越來越寒冷。尚未滿十六歲的我身高不過一米四八,體重七十五斤,跟隨農民步行一百多裏山路,到旺蒼東凡公社為林場的紙廠背石灰。雨雪交加,山路泥濘,肚中饑餓,全身濕透,連走帶爬趕到東凡河邊那個石灰窯時已經是半下午了。我累得全身散架癱在河灘上,林場的老場員李忠柄拿來兩個冷硬了的熟紅苕對我說:“石灰我已經幫你裝好了,快吃了動身,時間不早了。”我看著喇叭背篼裏裝著的一百多斤生石灰,心裏想今天晚上我恐怕哭都哭不回去了。低頭看腳下,從重慶穿來的唯一的一雙膠鞋,粘滿黃泥,濕透了、扯爛了,也不能再穿了,隻好學農民用穀草繩纏繞腳背,搖搖晃晃背起石灰,赤腳在雪地裏爬行。背石灰的人手裏都拿一根打杵子,這種丁字形的木棒是山區農民背東西歇氣的專用工具,三步兩打杵,實在走不動了就塞在屁股後背篼底下喘口氣。開始堅持五十米杵一下,後來三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摸黑回到黑潭已經後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