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群落

四、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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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下半年中國大地上開始上演一幕幕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的鬧劇。大巴山區雖然閉塞,也不時有消息傳來。隨後林場開始瓦解,知青回的回城,去的去區上、縣裏造反,我們黑潭林場的五個女知青生活無著,為有口飯吃隻好草草嫁給當地農民。我於一九六六年十一月回渝,大田灣廣場上兩派爭鬥正酣,宣傳車上高音喇叭喊叫著要殺回農村去就地鬧革命,有的又喊叫著要到哪裏、哪裏去造反,喊叫聲中又有人動武,人群中人踩人一片混亂。

回家後,我在上新街不斷遇到三十九中的同學,讀高中、讀中專的當時正被捧為“小將”。他們個個神采奕奕,慷慨激昂,自認為是社會的主宰,動輒“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幹”。麵對他們不肩的眼光,我再次感到自己為多餘人邊緣人的悲哀和憤怒。不就是一張戶口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不是明文規定公民有遷居、言論、集會等等自由嗎?我邀約周誌忠(南江長赤區紅四公社林場知青)、邱任傑(南江正直區黑潭公社林場知青,已故)重返南江。

在混亂的菜園壩火車站,我的皮包不慎被扒,無奈之中借兩毛錢買張站台票混上車。過江津時火車上的“群專隊”提起皮帶開始查票,我隨一些逃票的人打開廁所窗戶爬上車頂,車頂上居然有不少人,他們告訴我趴下平臥著用腳蹬住弧形車頂的邊沿,這樣火車轉彎時才不會被甩下去。火車過隧洞時,他們又告訴我趕快用報紙遮擋頭臉,因為當時的火車燒煤炭,過洞時機頭沒燃盡的煤渣會向針一樣迎麵刺來。

火車到廣元後,我和邱任傑趴貨車終於輾轉回到林場,可是一看,林場早已空無一人,公私財產被洗劫一空,連房頂上的瓦和木料桷子都被人揭了,斷垣殘壁上雜草叢生,一片淒涼。怎麽辦?到哪裏去吃飯?我帶著邱任傑連夜直奔正直區公所。當時一些縣城來的紅衛兵正在串聯點火,揪鬥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區裏的姚區長麵對突如其來的群眾運動不知所措,一頭跳進正直河自殺身亡。我倆趁亂威逼區裏給辦戶口遷移,當拿到蓋著南江縣公安局鮮紅印章的那張紙時,我們歡喜若狂,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