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群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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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从晓事起我便明白,我背负着沉重的“原罪”,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该属于我。小学升初中没有我的份,我只能读民办中学;初中升高中更没有我的份,我只能与那些和我命运相同的人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广阔天地里来。广阔天地对于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广阔。几乎每天,我身边的生活都在唤醒我的原罪意识。

我是一个贱民!

真得感谢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作家,他们作品中理性的阳光不分贵贱普照大地,穿过层层黑幕,直达人幽深的心灵。鲁迅、罗曼·罗兰、普希金、屠格涅夫、巴尔扎克、马里兹(他的《十字奖章与箭火》是对我启蒙的一部伟大作品!)……他们的作品伴随我度过了多少艰难的岁月啊!(“再见吧,大海,再见吧,自由的元素!”当年读普希金这些诗句时热血沸腾的感受恍若昨日!)有了他们,我几乎可以说自己是幸福的。

知青中的文学青年无疑是一群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有更广阔的精神天地。但是唯其如此,他们也是一群最不幸的人:他们独自练就了敏感的心灵来感受至深的苦难。

艺术上的共同爱好容易使人心灵相通。知青中好多的朋友不就是这么相识而相知的吗?

我和小蒲就是这样相识、相知而相爱的。

说小蒲是个舞蹈天才,一点也不过分。一个未曾受过任何正规舞蹈和音乐训练的人居然能够用形体语言将各种情绪表达得那样准确、生动、和谐,在知青中也真是个难得的人物!

她几乎是不顾一切地闯入了我的生活。

但是,她是瑶池灵芝,我只是地上的烂草绳子。

她是公主,我是贫儿。

她是工人阶级的正宗后代,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不可接触者”。

我敢爱吗?我有权利爱吗?

不知多少次我对自己说:就此打住,从明天起永不见面!但是理智的闸门无论如何也管束不住感情的潮水。“先前偶一想到爱,总立刻自己惭愧,怕不配……我绝不是必须自己贬抑到那么样的人,我可以爱!”鲁迅先生的这些话给了我勇气,但只要在现实的硬壁上轻轻一碰,这勇气立刻化为乌有。被理智和感情撕裂的人是世上最痛苦的人。

今天,和家长的这场唇枪舌剑之后,我又一次地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那一层厚厚的障壁。

回到学校庆祝“胜利”的时候,我的情绪不高。她立即意识到我在想什么。

她望着我,然后火辣辣地掷过来一句话:“只要我对你好,谁敢把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