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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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碑是炸出來的。寧孝原這麽看。

這夜裏,19歲的倪紅在吊腳屋裏燙腳。菜油燈的豆火跳動,燈草的火頭有燈花。她把凍僵的雙腳試探地放入缺了瓷的洋瓷盆的滾水裏:“啊,呼……”痛快地喊叫。燙一陣,水就冷了,拎起身邊八磅的藤條外殼的水瓶往瓷盆裏摻開水,再燙,她那雙沒有纏腳的腳趾腳背腳跟就都充血發紅。1941年的這個冬天好冷,燙腳睡覺暖和。燙完腳,她將瓷盆裏的水倒進發黑的土灶邊的水槽裏,舀水缸裏的水洗淨瓷盆。又拎水瓶往瓷盆裏摻開水,兌了冷水。大姨媽剛走,還得要擦洗,她脫褲子下蹲。

屋門“吱呀”開了,一個拎朱紅色牛皮箱的軍人進門來,反身關死屋門。燈光將他那魁梧、晃動的身影摁在篾牆上。

倪紅提起褲子撲到他懷裏:“孝原,寧孝原,你可回來了……”邊捶打他,邊嚶嚶哭泣。

“回來了,我回來了。”寧孝原摟她親吻。

倪紅係好褲腰帶,將他那老重的皮箱拎到衣櫃邊,從櫥櫃裏取出三個雞蛋敲開,倒進土碗裏,“哆哆哆”用筷子搗碎,倒水瓶的開水衝散,加了白糖,遞給他:“餓了吧,蛋花湯快當。”

寧孝原接過蛋花湯呼呼下肚:“安逸,熱絡。”

“你不去前線了吧?”

“要去。受傷了,上司準假回來看看。”

“啊,傷哪裏了?”

寧孝原指肚臍眼下,倪紅倒抽口氣。寧孝原露出肚臍眼下一道似幹癟的荸薺樣的傷疤來:“沒有傷到**。”抱倪紅扔到繃子**。“你有傷!”倪紅說。“跟你說了,沒有傷到**,你看,他媽的,這顆子彈像長了眼睛。”倪紅沒見他這麽雄過,打仗是顧不上玩女人的:“活像都郵街那碑。”繃子床嘎吱吱響。寧孝原想到什麽:“哦,倪紅,我給你的那信物可千萬要保存好了,那可是我家祖傳的寶物。”倪紅說:“我鎖在衣櫃裏的,那就是我的命。”寧孝原齜牙笑,軍人的命在刀槍上,說不定哪天就死了,放在倪紅這裏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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