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伟雄,我真累坏了。跟着我们安总出去,太受罪。从早到晚,忙得连个喘气的工夫都没有。谈条件、签合同,吃饭,跳舞,卡拉OK……头天晚上就说给你打电话呢,从夜总会回来洗洗澡,一看表,下一点了。第二天打呢,怎么也拨不出去,一看手机,没电了。用别人的电话吧,想想,算了,反正当天晚上要赶回来……”
乔果不停地说着,说得很泛滥,说得很惯性,就象破堤的水流从决开的口子往外流。她不能停,她不敢停,仿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立刻被人堵住。
阮伟雄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垂着眼帘。他那魁伟的身体缩拢着,好象一只要冬眠的熊。
头顶的那盏大吊灯将起居室照得亮如白昼,乔果就在那明亮的灯光下编织着谎言,她觉得诚实离她越来越远。
阮伟雄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要说话了,他要发问了。乔果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审判。
丈夫摇摇晃晃地进了厨房。
水管哗哗啦啦地响着,丈夫洗着蕃茄,洗着青菜叶,乔果打开煤气灶,煮上了下面条的水。夫妻俩并肩劳作,情景一如往常。
“阳州市可比咱们这个地方热闹多了。那儿有一条翠花路,天一黑,路灯都昏了,街两边都是怪模怪样的霓虹灯:大脚丫子闪闪发光,那是洗头洗脚城。美人鱼的下半截身子在水里冲着,那是桑那浴按摩院……”
乔果讲着,丈夫把面条煮好了。
“安少甫他们每人找了一个按摩小姐,然后都走了。老板过来,对我说,太太,你要不要人陪,你可以到这边来挑一个。你说吓人不吓人,他们那儿除了鸡,还有鸭子呀!--”
乔果讲着,丈夫把面条端到了餐桌上。他还特意拿了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蒜泥香油和醋。
“谢谢。”乔果说。
丈夫好象笑了笑。
看样子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乔果这样想着,吃得就有些安心。肚子里垫进了一碗面条,乔果就起身去看儿子。轻手轻脚地打开小房间的门,只见桔黄色的台灯光下,宁宁的小脸儿是金色的。一层柔软的细绒毛密密地复盖在圆鼓鼓的脸蛋儿上,梦中的神情显得安静而无邪。
乔果忽然有些惭愧。
身心俱疲,困意也袭了上来,乔果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草草地冲了个澡,她就上了床。
乔果几乎是脑袋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天快亮的时候,乔果迷迷糊糊地醒了。她习惯地伸出手,向身边摸去。她什么也没有摸着,那半边床是空的。乔果翻身下床,悄悄来到起居室。她看到阮伟雄睡在长沙发上,那颗硕大的头颅委曲地歪在扶手和靠背相接的窝窝里,两条小腿和一双大脚从沙发的另一端可怜巴巴地伸出来,无依无靠地悬在半空中。
乔果顿时睡意全无。她慌了,她明白事情并非象她昨晚想的那样已经结束。她重新躲回卧室里,不无怯意地等待着丈夫早上醒来之后对她的审判。
闹铃响了,起居室那边有了动静,宁宁的小房间那边有了动静,厨房那边有了动静。乔果没有动,乔果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心灰意懒地躺在**。
那是漫长的等待。不知道过了多久,整套房子都静了下来,静得象是一条被人遗忘的山谷。乔果奇怪地起身察看,这才发现丈夫上班的黑提包不见了,儿子上学的书包不见了,他们都走了。
餐桌上给她留着早餐。牛奶、面包和煎蛋。
乔果吃不下那些东西,乔果洗漱完毕,径直去了公司。谢天谢地,公司里平静如常,似乎没有人发现她曾经外出。即便是知情的戴云虹,也一反常态地对她的玉屏山之行没有表露出通常会有的好奇心。当乔果向她询问安少甫的情况时,她只是简短地回答了几个字,“听说到外地去了。”
不管怎么说,公司毕竟是个可以暂时小憩的避风港,能避一时,且避一时吧。乔果中午没有回家,在公司用了盒饭。黄昏下班的时候,乔果迟迟疑疑地拖延着,戴云虹说:“乔姐,一起走吧?”乔果说,“你先走,我还有点儿事。”
公司的人都走了,整个楼道里静得出奇。乔果没有开灯,暮色淹过来,让乔果心里生出一种荒湖独舟般的孤寂。乔果忽然想给卢连璧打电话,非常非常地想,那心情就象孤独的地球人想在茫茫宇宙中找到自己的同类。
拨了一下号码,对方的手机就挂通了。
“嘟嘟,你在哪儿?”乔果急切地呼唤。
“我在路上,去网球馆。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
“果果,要不要我去看看你?”
乔果没说要他来,也没说不要他来,只是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呀,”对方轻快地说,“你呢?”
乔果沉默着。似乎是因为对方的轻快,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怨。
“果果,你怎么了?要不要让我陪陪你,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饭?”
“不用了,谢谢。”
忽然之间再没了打电话的兴趣,乔果将电话挂断了。
放下话筒,家就在眼前升起来。宁宁勾着小脑袋,在台灯下毛手毛脚地写作业,阮伟雄在案子前切菜。他左手的几个指头老是硬撅撅地伸着,好象不会打弯儿。菜刀每次切下去,都让人提心吊胆。灶上扑扑扑地响着,那是高压锅的阀门在喷气。八宝粥的甜香味儿在那声响里弥漫着,让整套房子都飘散着一种居家的温馨……
回家的念头很强烈,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儿。
打开门一进屋,乔果就闻到了红枣的香味儿。果然是八宝粥,宁宁和阮伟雄坐在餐桌旁,正在吃饭。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宁宁不满意地撅了撅嘴。
“公司里有点事,拖住了。”乔果脸朝着宁宁,话却是对丈夫说的。
乔果扫了一眼餐桌,看到通常她坐的那个位置上摆好了一副碗筷,仿红木的靠背椅也已拉开。乔果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无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
阮伟雄平静如常地拿起勺子,替妻子盛好了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吃着。宁宁象往常一样很快地吃完,用袖子抹抹嘴,然后从椅子上撤下来。
“宁宁,别走,再吃一点儿。”乔果很想让儿子陪在这里。
“不嘛。”宁宁说着,已经进了他自己的小房间。
餐桌上象往常那样,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俩。乔果象往常那样一边吃饭一边讲着公司里的事儿,阮伟雄象往常那样一边吃一边听。餐后,两人同时站起身。阮伟雄向那些碗筷伸手的时候,乔果轻轻挡了挡。
“我来吧。”
阮伟雄顺从地离开了餐桌,回到起居室的长沙发上去看电视。
乔果勤快地忙碌起来,满足和自信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是这家的主妇。涮洗锅碗盆勺,揩擦桌椅窗台,开吸尘器清理地毯,用洗衣机洗衣。乔果手脚不停地干着,仿佛是在赎罪。
阮伟雄呢,一直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看电视,看着电视看报纸……
很晚很晚了,宁宁早已入睡。乔果洗过澡,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大**。起居室那边的灯光还亮着,不时地传来电视机的伴音声。他会来的,他看完电视就会来……乔果存着希望,凝神谛听着。沙发吱吱地响,那是他站起来了。嚓嚓的脚步声,是向卧室这边走来的。乔果的心怦怦地撞着胸廓,她伸手熄掉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刹那间,她变做了黑暗--沉默着的悸跳着的黑暗。脚步声在卧室的门前停住,阮伟雄在那儿站着,打量着黑暗,思索着黑暗……
忽然,乔果的心沉了下去。脚步声移开了,他走了!
阮伟雄回到了起居室。光线没有了,声响没有了,整套房子里灌满了死一般的寂静。乔果恐慌起来,没有审问,就做出了判决,甚至没有了答辩的机会。丈夫是在用沉默来对付她,那沉默是坚硬的,强大的,犹如不动声色的石崖。
乔果无力面对那份坚硬和强大,她绝望地想,要么就在这不可战胜的沉默前下跪,要么就仓皇出逃。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先到老妈那儿去避一避?
乔果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乔果装做熟睡不起,又等到丈夫和儿子都走了,她才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家。
乔果到了公司,刚刚在桌前坐下,电话就响了。
“乔果,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下。”电话里安少甫的声音很大,坐在对面的戴云虹仿佛听到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乔果,立刻又低下去,继续做她的文案。
乔果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而且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其一是因为,乔果到公司这几年,安少甫总是甜着舌头“小乔小乔”地叫,从来不曾对她直呼其名。其二呢,安少甫有事没事,总爱到乔果这里搭讪,从来不曾用这种近乎命令的口气让乔果到他的总经理室去。今天的情形,的确有些反常了。
乔果忐忑不安地推开总经理室的门,安少甫正板着脸坐在大板台的后面。见乔果进来,安少甫屁股动也没动,眼睛眯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这种眼形这种目光乔果太熟悉了,只要乔果出现在安少甫的视野里,他的目光就象邦迪牌创可贴一样牢牢地贴在乔果那生着细绒毛的脖子上,贴在乔果那菠萝一样的**上,贴在乔果那如丘如月的丰臀上……是的,是创可贴。那些地方被看裂了口子看出了血。是的,是邦迪牌,伸缩自如,如影随形,牢不可脱。
安少甫没有让乔果坐下来的意思,乔果只好站着。
“有件事,前几天就应该做,现在行动,已经有些晚了。”安少甫很不客气地用手指敲着大班台,仿佛那是乔果的脑门。
“嗯。”乔果弄不清他指的是什么事,只得含糊地应着。
“公司要在广告上投入多少钱?七十万!这么大的一笔钱,可不是打水漂玩儿。各个报纸的发行量是多少,都是什么人在读它;各个电视台电台的收视率收听率是多少,都是什么人在看它听它……,这些情况,必须弄清楚。”
原来是这件事,乔果舒了口气。“安总,这类事情,不归我们部管。”
“谁说过不归你们部管?公司各个部门的分工是你来规定的?”安少甫刻薄地说,“前两天,公司安排你们做这方面的情况调研,可是你呢,哪儿都找不着!”
“家里有点儿事,那两天……”乔果嗫嚅着。
“是家里有事吗?你家先生可是打电话到公司来了,问你去了什么地方。”
“……”
仿佛一群野蜂从巢里轰然涌出来,乔果的脑袋乱嗡嗡地响个不停。完了,完了,怪不得阮伟雄什么也不说,原来他知道公司并没有安排自己外出啊!
“当然喽,员工个人的私生活,公司无权过问。可是,公司不能允许任何员工因为私生活,耽误了公司的工作。”安少甫说得很不客气。
乔果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她忍了又忍,才没有让它们淌下来。
“好了,你回去吧。三天之内,把那些媒体的情况做个报表送过来。”
安少甫留意到了乔果的神情,于是,两侧咬肌那里便满意地堆出两块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在嘴角浮了起来。是的,是满意了,是笑了--是那种长久的压抑在得到某种发泄之后,流露出来的满足的笑。
乔果一回到业务部,就伏在桌子上哭出了声。
“怎么了,怎么了乔姐?--”戴云虹凑上来安慰她。
乔果已经承受不住了,她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只有把压在心头的东西吐出来,她才能变得轻松一些。
“安少甫这家伙,太坏了!”乔果泪眼朦胧地说,“我知道他一直怀着什么鬼心眼儿,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乔姐,他怎么你了?”
“他没事儿找事儿,他在报复我。他知道我干什么去了,知道我跟谁去的,他什么都知道--”
戴云虹愣了愣,然后问道:“不可能吧,他怎么对你说的?”
“还用他说,我的感觉不会错。”
“哎哟,那是你多心了。” 戴云虹舒了口气,“唉,我现在就是多心,我的心思又多又乱呐!”乔果显得有点歇斯底里,“我想离开公司,我想离开家--我现在,真是糟透了!”
“哎哟,乔姐,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云虹,还记是这次临行之前,咱们去找星云大师吗?”
“嗯。”
“大师说,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人算不如天算--”乔果缓缓起身来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山里下大雨,山体滑坡,车走不成呢?”
“是啊,你没有按时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戴云虹关切而同情地地叹息着。
“云虹,我想把什么都告诉阮伟雄。要打要杀,随他处置吧。”
“哎哟乔姐,你千万别犯傻。”
“可是他天天晚上睡沙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真让人受不了!”乔果痛苦地用门齿咬了咬下唇,“今天晚上,我打算回老妈那儿住了。”
“住那儿容易,回去可就难了。迟早还不是一个摊牌。”
“那还有什么办法?”乔果苦着脸儿。
两个女人嘀咕来,嘀咕去,还真想出了一个对策。虽然很难说有什么把握,然而事已至此,只得一试了。
晚上下班之后,两个女人去了一趟超市,买了几样卤菜,还有一瓶干红葡萄酒。乔果带着戴云虹来到家门口,她抬头看着楼上那几个亮着灯的窗户,忽然心生感慨,觉得它们既切近又遥远,门是乔果用钥匙打开的,可是在走进去的一瞬间,乔果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戴云虹的身后。
“哎,阮大哥,我来啦,”戴云虹举着那瓶红葡萄酒,笑嘻嘻地说,“不速之客,欢迎不欢迎啊?”
阮伟雄那张脸是朝着戴云虹笑的,目光却扫了一下乔果。岩石般坚实的下巴上,那些铁青色的胡子茬儿犹如厚厚的青苔,望上去寒意凛凛。乔果无法与之对视,于是就怯怯地低下了头。
“请坐请坐,”阮伟雄彬彬有礼地将戴云虹让进屋内,他举手投足间神情自若,仿佛家里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瞧你瞧你,来玩就来玩吧,还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这是来谢乔姐的呀。”戴云虹煞有介事。
“谢她?谢她什么呀--”阮伟雄不解地说。
“哎哟,阮大哥,你还不知道啊,乔姐的功劳可大啦!”
“唔?”
“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是个外地的。这个男的呢,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对他印象挺好,看得出来,他也挺热我。认识没两天,他就提出来要带我到云泽湖风景区玩。”
“那好哇。”阮伟雄并不十分在意地听着。
“好什么呀,我可没那个胆儿,跟个男的认识没两天,就让人带着满世界跑。”
“那就不去吧。”阮伟雄随便地搭了一句。
“不去就太不给面子了,只怕这事儿一下子就吹了。你们男人是最爱面子的,你说是不是?”
阮伟雄淡淡一笑,点点头。;
“后来我就求乔姐喽,让她跟我一块儿去。”戴云虹说着,将坐在身边的乔果的一支胳膊抱在了怀里。
“噢。”阮伟雄将目光移到了乔果的脸上。这一次,乔果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硬着头皮顶住了。
“我对乔姐说,要保密,对谁也不能讲。我们俩就跟我的男朋友一块儿到云泽湖风景区玩了,公司也不知道。”
“是嘛。”阮伟雄把后背往沙发上靠了靠,这样一来,就显出了一种远坐的姿态。
他远远地坐在看台上,他马上就要说,滚,我不想看你们两个女人在这儿演戏,你们演得太拙劣了!……乔果闭上了眼睛,她怕看到丈夫揭穿她们时的那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噢,乔果是跟你们去云泽湖了。”阮伟雄的话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是啊,我那男朋友脸皮厚着呢。第二天从云泽湖回来,他就是不去住宾馆,说是宾馆没有我那套两居室住着方便。哎哟,虽然说两个人互相都有好感吧,可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这样住着算什么呀。所以那天晚上,我又死求活赖地让乔姐留下来陪我了。当时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一看表啊,哎哟,下一点啦。想你早就睡了……”
欲盖弥彰,漏洞百出!甚至连乔果自己听了,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戴云虹说完了要说的话,乔果偷眼向丈夫那边望了望,只见阮伟雄象猫似的眯起了双眼,铁青色的下巴向前拱起,仿佛随时都会撞出去。
乔果掌心生汗,心里一阵阵发怵。
戴云虹却若无其事地打开手袋,取出一张照片。“阮大哥,你给相相面,瞧瞧我这男朋友怎么样啊?”
阮伟雄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然后象好奇的孩子一样急切地说,“拿来,拿来,我看看--”
两只手伸在空中,犹如落水的人扒扯着想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攀附之物,目光中闪动着欲要得救的急切和焦灼。
“哦,还真是有个男朋友啊!乔乔,你看,这男的是不是挺帅?”
这是几天来阮伟雄第一次正视乔果(虽然只是短暂的正视),第一次亲切如昔地与乔果说话。乔果心头融融地热了一下。
“唔,你和乔乔就是跟他去的云泽湖啊?你们俩谈成了吧?哎呀,这可是一件大事啊--,来来来,我来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庆贺庆贺--”
说完,阮伟雄便起身进了厨房。阮伟雄表现出来的热情让乔果和戴云虹都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两个女人会意地对视了一眼,也随后跟了过去。
乔果动手用电饭煲蒸米,戴云虹就挨在阮伟雄身边帮着洗菜。阮伟雄说,“小戴,不用你动手了。”戴云虹说,“那还能行,大家吃,大家做嘛。”阮伟雄说,“哦,乔乔是跟你们一起去的云泽湖啊。”戴云虹说,“可不是,三个人一起玩儿,热闹。”阮伟雄又说,“哦,你们是偷偷外出的,没有向公司请假呀。”戴云虹说,“你想想,这种事不保点儿密那还不弄得满城风雨呀。”阮伟雄又说,“你们回来那天晚上,你把乔乔又留在你那儿了。”戴云虹说,“我那套房子里还没有住过男人呢,要不是乔姐留下来陪我,我还不吓死啦!”……
阮伟雄平时言语不多,此时却一反常态,变得絮絮叨叨罗罗嗦嗦。他不停地说话,不停地重复着戴云虹编造的那些谎言。似乎这样不停地复述,就可以使那些话成为真实。阮伟雄太需要一个说法了,太需要一个差强人意的自圆其说,以使他在自欺中得到**。
乔果望着丈夫,望着他那水迹一般闪烁不定的目光和痉孪般翕动的嘴唇,忽然感觉到了丈夫的虚弱。坚硬的下巴铁青色的胡子茬儿威猛的身架--那只不过是外表的强悍罢了,男人骨子里是胆怯的,他怯于面对妻子出墙的现实。此前他表现出的那种坚硬的沉默不过是个外壳,内里充斥的是彷徨犹豫和不知所措。那情形就象一个脆弱的鸡蛋,只要轻轻一碰,它就会碎裂,让那些汤汤水水全都不可收拾地泄淌而出。
乔果忽然可怜起丈夫,并且因为丈夫的可怜而愈觉自已的可恶。
那餐晚饭吃得很热闹,频频地碰杯,频频地祝愿,频频地出现刻意造势而形成的快乐的小**。戴云虹不知不觉地成了主角,她谈着云泽湖多情的湖水,谈着湖边相亲相爱的灌木丛和温柔的绿草地,谈着她那新结识的可爱的大胆的狂放的男朋友……她谈得如此绘声绘色,甚至连乔果都恍恍惚惚地觉得那是实有其事,实有其人。
阮伟雄似乎被打动了,在晚餐结束之前,阮伟雄再次举杯,感慨地对戴云虹说,“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到一个朋友!小戴,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很顷心,你对他也很顷心。”
“是的。”
“茫茫人世,要找到一个如意的郎君并不容易,相信你会好好待他。来,祝你们幸福!--”
乔果送戴云虹出门,两个女人站在楼洞口互相望了好久。
乔果将对方的手拉了又拉,嘴里却只出来三个字,“谢谢了。”
戴云虹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戴云虹已经跨上摩托车了,乔果忍不住问,“你和那男的,谈成了?”
戴云虹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小巧的TOYORT,火红的TOYORT,戴云虹将车发动起来,然后眉眼一弯,露出了笑。那笑态带着狐气,有一点诡,有一点媚。
那一夜,乔果和丈夫又头挨头睡在了卧室的大**。他们**了,仿佛那**是防伪商标,只要贴上去,就能证明夫妻关系的货真价实。贴商标的时候,他们各自都很精心都很在意。乔果一躺下来就成了一所宅院,铺陈在平坦的软**,层迭的阶台,匀称的构架,通幽的曲径,迂折的回廊……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着、等待着,以随时侍奉它的主人。
阮伟雄走进来了,他显得焦灼而又急切。那情形就象一条流离颠沛的家犬,终于回到了它的老宅。它用抖颤的爪子搔扒着,它用潮湿的鼻子嗅闻着,它亲近着这里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每一片瓦、每一块石……。带着些踌躇,带着些迟疑,它寻觅着异样,寻觅着熟悉。它低低地叫着,在它深深的喉管里呜咽着冲动,呜咽着感伤--
乔果是诚心诚意迎候丈夫的,然而,当两个身体对接的时候,她却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困惑。那是经过无数次磨合,早已轻松顺畅的匹配,可是忽然之间,彼此部件的规格和尺寸仿佛都发生了变化。乔果自己的部件变小了,而且生了锈。对方部件的直径和体积却出乎意料之外的粗大。
唔,那真是艰难的对接,乔果的身体好象变成了一堵呆板的没有任何洞缝的水泥墙,粗暴的钻头锐利地拧转着,不管不顾地挤压着,本无缝隙的墙体破着、碎着、粉着……,于是那孔洞出现了,那是灼热的残破的孔洞--
乔果忍耐着,直到那钻头退出时,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乔果睁开眼睛看丈夫,她看到男人勾着脑袋,在观察着他的钻头,那神情好象有些异样。
稍顷,工匠检查完了它的器具。当它再次进入时,乔果觉得那已经不是钻头,而是膨胀锣栓。那锣栓在节奏分明的律动中慢慢地鼓胀着,鼓胀着,让乔果感受着饱满,感受着充实。
忽然,那锣栓变软了变小了,犹如胀鼓鼓的轮胎煞了气。
“……”乔果疑惑地望着丈夫。
阮伟雄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阮伟雄视觉却更加清晰,他看到了妻子那**的胴体之上,骑着另一个男人。那男人壮硕的屁股不停地扭转着,象是盗车贼在得意洋洋地骑着别人家的自行车。
那车已经被外人的屁股磨脏了。
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些脏东西留在了车子里。
……
“伟雄,你累了?”乔果关切地询问。
阮伟雄没有回答。有些情景有些想法,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他懂得做丈夫的干这种事应该有头有尾,况且还事关男人的自尊和自信。于是,他闭起眼睛恪尽职守地努力着。然而,那不过是徒劳罢了,他终于一蹶不振。
那一夜,是他们夫妻肉体关系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