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明小說自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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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陳昆蓉這個女人也會煩惱痛苦。

辦公室隻有我和她的時候,她忽然對我說:“小楊,你看看,社會真複雜。我礙著誰啦?有人還陷害我……”

“是嗎?”

“有人寫了揭發材料,說我在辦公室裏攻擊過粉碎‘四人幫’!”我呆住了。她知道是我了?

她怎麽知道的?

這就是“組織替你保密”麽!

媽的,既然知道,那就知道好了。讓這女人也嚐嚐味道,往後少紅口白牙地亂咬人。

我毫不退縮,直盯盯地望著她。

她居然有些僬悴了。許是睡不好覺,麵皮打皺,眼圈發青,下眼眶處像吊袋蟲一般,吊著兩個眼袋袋。滿肚子的煩惱都纏到亂糟糟的鬢發上去了,雙手交替地在那裏搔著,仿佛要把煩惱搔掉。

她不像是裝模作樣地試探我,這女人還真地陷在了痛苦裏。

得意還未浮起,歉疚早升起來。我淡淡地笑笑說:“別太擔心,材料是材料,結論是結論。”

“是嗬,領導也告訴我,組織信任我——”她又得意了。

媽的,我真想問問,是哪個領導告訴她的。

這女人也在猜是誰打了她的黑槍。

“小楊,你說說會是誰要整我——對,隻有一個人,羅閩仔。這家夥大牙往外翻著長,見誰咬誰。蔡局長他都敢咬哩,一封黑信告到中央。還咬我?哼,這不‘隔離審查’了!反革命,局裏派人到公社,公社武裝部派了一個班的基幹民兵,十幾條槍,半夜三更把他從被窩裏揪出來。嘿嘿,光著腳丫子滿地蹦。捆了幾繩,扔到拖拉機上還扯著嗓子叫‘堅持真理’……”

這女人不知從哪裏聽來的羅閩仔被“隔離審查”的詳情,講起來津津樂道,幸災樂禍。於是,我便把方才對她的那點兒歉意打消得幹幹淨淨。

我隻覺得渾身發冷,仿佛我也半夜被人從被窩裏揪出來,麻繩勒在脖子裏,憋得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