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明小說自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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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茬十七歲上,顯出了他爹那副坯子。寬架大膀,高身個兒,唇上厚厚地糊著一層黑茸毛,像麵餅起了醭。

那時節,山前山後家家圈裏的豬都長得和山豬公一個模樣,長苗子長嘴長獠牙,一個個身大體重,蠻性十足。

老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仍舊甩著劁豬刀尾的紅纓,唱著那扯白歌,自由自在地四鄉遊**。那條斷過的腿走起來有幾分瘸,身子不免一搖一晃。女人們都說,山盡盡頂上的樹才會那樣晃色,晃著才威風。

跟在老杆身後的已是當初那頭山豬公的孫JL,它雄風方展,老杆每次帶它出去配種時,都禁不住為它降服雌兒們的那股銳氣而自得。

白果卻日見其老了。

老宅的山牆變成了一條放久了的孩兒們的尿墊,深深淺淺曲曲彎彎,洇出一道道陳年水跡。白果的紡車就在這山牆下,那架老紡車的骨架鬆了,和白果渾身的關節一樣,咯吱咯吱地總是作響。

白果取下在布機上織好的白布,隔著窗喊,茬兒,來讓娘給你量量身子,好給你做兜肚。

穀茬在當院裏舉石鎖,待理不理地回一句,費那事搞麽,我不穿那東西。

白果連喊幾聲,不見兒子進來,就放下那布,長長地歎了口氣。她癡癡地想著兒子小時偎在懷裏吃奶時的樣子,兒那肉乎乎的小手每每把她愁皺的心撫得平展展的。如今男伢兒長大了,再不倀娘。白果不免像丟了麽色物件一樣,悵悵地難受。心中淡淡地做著懸想,當初落在崖下的若不是豆花,現在那姑娘當可與娘做做伴了……

白果正品著自己的孤單,猛聽到院裏穀茬喊,爹,你回啦——白果要迎出去時,老杆前腳已進了門。白果忙接東接西,打洗臉水。

老杆屁股沒坐穩,便喊,荏兒,還不過來讓爹望望,胳膊又見粗了沒?

穀茬不聽招呼,隻管在當院裏撩那山豬公,惹得那凶貨作山風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