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请间新市场在哪儿?新,市,场?”
“蜜,那边就是嘛。”
庄家仁认不出来了,延安城变了。
在边区的时候,每次回延安开会,他都要到新市场逛一趟。他喜欢吃又筋又软的枣饼,象凉粉冻似的切糕、滑滑溜溜的荞麦面怡铬和那肉肥汤美的羊肉泡摸。那个年月,吃到这些东西,就象是赴了一席酒宴似的。倒不是馋嘴,远行的人们回到家里,每每要添菜置酒为自己洗尘的。延安,在每个战士心中就是最温暖的家。兴高采烈地回了家,怎能不美美地搞劳自己一番呢。
卖小吃的个体户都集中在另一条街上了,“新市场”和今已名不副实。庄家仁边走边打听,终于在百货大楼的背后找到了那条街。嗬,一个小摊儿挨着一个小摊儿,一个小棚连着一个小棚。小炉子上坐着锅,炖着白滚滚的羊肉汤,条案上放着圆板,摆着晶莹光滑的枣子糕;金黄色的扯酥酥饼是现吃现在烘盘上烤,长面条似的洽洛是现吃现在恰洛床子上压……庄家仁一时竟看花了眼。
“买酥摸哟!”
“里面坐,来碗羊肉泡?——”
“吃怡铬——”
哈喝和招徕声热情得使庄家仁慌了神儿。他买了酥饼、买了切糕、买了锅盔,又钻进一家小棚里,在摆着小矮凳的小桌前坐下了。
“吃恰铬吧?”守在汤锅前的“老板娘”问。
“嗯,来二两。”
“来碗儿羊肉泡?”抽着烟的“老板”过来了。他看出这位顾客不寻常,鬓发斑白瘸着腿,还穿着一身军装,那风度,望着便让人肃然起敬。
“老板”亲自迎着,还敬上了一支烟,然后又开腔说:“我的羊肉泡,不吹,这条街上没人比。”
庄家仁面前摆上了两个大海碗,热腾腾的,吃得他汗直冒。“老板”在旁边坐着,一边望,一边搭仙。
“老同志,头回到延安?”
“不,抗战前就在了。我是富县人。”
“听不出来,口音都变唆。”
“出去的时候长……二你是延安人?”
“三十里铺的。原来在食品公司工作,退休了,和老伴儿一起开个铺。”
“我也离休了,这才有时间出来转转……”
一碗怡铬一碗羊肉泡,吃得庄家仁胀鼓鼓的。他摇摇晃晃起身回宾馆,手里还捧着切糕、锅盔和酥饼。
宾馆已经开饭了。丁一夫在餐桌边站起来,去接庄家仁手里的东西。
“让我们好等。你一个人偷偷跑哪儿采购去了?宾馆的饭菜还不够你吃?”
“逛了越街,尝了尝当年的风味小吃。”庄家仁拍着肚皮。
“嗬,吃饱啦!感觉如何?”
“嗤——”庄家仁吸溜吸溜嘴,“香倒是香的嘛,可总觉得,不是当年那个味儿!”
“哈哈——”丁一夫禁不住大笑起来,“你没听说过皇帝老儿喝‘珍珠翡翠白玉汤’的笑话么?当了皇帝,再喝当年的豆腐白菜汤,总觉得不是当年那个味儿。是人家这儿变了味儿,还是你的感觉不对劲儿呀?”
庄家仁却没笑,他认真地说:“……是这儿不对味儿了。我总觉得,没有当年的那么浓、那么纯、那么正。”
那以后,庄家仁感到这儿不对味儿的事还挺多。
凤凰山麓,党中央所在地旧址前,有一处开阔而平整的停车场。庄家仁久久伫立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地方,当初修的时候,打算着要停几十辆车的吧?”
丁一夫说:“挤一挤,排一排,也能停那么上百辆。”
可是,这里只停着两三辆小汽车,显得冷清而寂寥……
延安革命纪念馆。这里原是王若飞等四·八冲烈士的陵园,后来新建了漂亮的革命历史纪念馆。年轻的女讲解员犹如一个好不容易才轮到自己登台演唱的演员一样,卖力地亮开了嗓子。那音量在只有六七个听众的情况下,显得过于大了。
庄家仁环视了一下空旷的大厅和在大厅里悠闲地拖着地板的几位讲解员,踱过去低声地问:“你们,每天都是这么清闲吗?”
“嗯,差不多。”姑娘们笑容可掬。
庄老头却绷紧了脸。
中央大礼堂。高耸的前厅门象一座古堡,空落落的大礼堂里,仍旧保持着当年中国共产党七大的会场布置,主席台正中悬挂着领袖像,两侧是一面面鲜艳的红旗。庄家仁以军人的标准姿势肃然立正,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许多脚步声,一群人走进来,仿佛是要到这里参加会议。于是,陈列在眼前的历史好象又复现了,俨然是正在发生着的一桩事情。庄家仁的心竟激动得抨坪跳起来。
走进来的,也是一群鬓发斑白的老人。
丁一夫饶有兴趣地问他们:“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江苏。江苏省老干局组织的老干部参观团。”
庄老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差不多全是老头和老太太,几乎没有年轻人。
枣园。茂密的树木将园子遮盖得暗幽幽的,呆立的树木为独舞的小旋风鼓响零乱的掌声,一条水渠载着浮叶默默地流进来,又不知流到了什么地方去。看守园林的替卫战士操着扫帚,将原本就没有什么脚印的路面扫得愈发看不到脚印了。
站在人去屋空的小园里,庄老头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清冷。
……
然而,清凉山是热闹的。
登山的路修整了,甚至新修了做山门的牌坊。许多戴着旅游帽的姑娘小伙子兴高采烈地结伴登山,时不时地摆出各种姿态,让同伴按下照像机的快门。和这么多年轻人做伴,看到他们也来瞻仰清凉山,庄老头觉得心里畅快了。
抗战时期,解放日报社、中央印刷广、新华通讯社、延安新华广播电台就在这清凉山上。庄家仁的爱人黎青的哥哥,就在解放日报社工作。庄家仁回延安来,必上清凉山,那一是为了给他送一小口袋黎青亲手炒制的油茶,那二是为了瞻仰一下这个使人略感神秘的地方。在部队里每当看到《解放日报》的时候,同志们都会被那些从党中央身边传来的各种消息打动得热血沸腾,因而那报纸产生的地方——清凉山,也变得那样令人神往了。
登山的小路旁,随处摆放着凿开的石块,石条。忙忙碌碌的石匠们用锤、用凿、用鉴、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山石。于是那雕龙出现了,那白象青狮出现了,甚至出现了光着脑袋的佛像!……
半山腰的那些大石洞,庄家仁记得原本是中央印刷厂的印刷车间,《解放日报》就是在那里印刷的。他想,那里大概会摆着凝固的油墨、陈旧的印刷机,泛黄的马兰纸以及一切能勾起人们忆起往昔战斗岁月的文物。可是,一进洞窟,他便目瞪口呆了:中央台基上立着三尊佛像!洞壁的四周象麻子脸似的,斑斑驳驳,凑上前细细看,佛像,全是些神态古怪的佛像!罗汉瞪着大眼,菩萨晌着莲花座……数不清的佛像犹如洞内的蚊虫、苍蝇,从四面八方将人团团围住,嗡嗡营营地要扑将上来!
庄家仁脑袋发胀了,他慌忙抽身退出,进了旁边的石洞。这个洞稍小一些,石壁正中雕着释迎牟尼三世佛,左右两侧是双手合十的阿摊和抱着拳头做唯唯恭候状的逸叶。再往两旁,便是骑白象的普贤菩萨和骑青狮的文殊菩萨及头戴盔帽身披甲宵装腔作势的天王。
地上,摆着一个蒲团,只见几个鼻架变色镜身穿瞬卿又形牛仔裤的姑娘小伙子一本正经地轮番在蒲草团上跪下,脑袋在石头上磕得咚咚响。焚香叩头毕,却又嘻嘻哈哈地互相抽看各人在竹筒中抽的签子,然后哄笑一声便离去了。
庄家仁佛然不悦地对丁一夫说:“这些山洞我记得原本是印刷车间嘛,怎么都修成佛洞了?”
“哈哈,”丁一夫手搓钢球,朗声笑着说,“这里原本就是佛洞,当初因革命斗争需要,我们给释迎牟尼打了个借条,暂时征用一下罢了。现在用完了,就还给人家啦。北宋名臣范仲淹做过一任延州知府,游山时曾做诗日,‘凿山成石宇,镶佛一万尊。人世亦稀有,神功岂夭存?’这里,原本就是万佛洞嘛。”
“奇怪!”庄家仁仔细瞧瞧那佛像,果真不是新雕的,“我那些年常来清凉山的,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_些?”
“我们的眼睛那时候尽盯着小日本和老蒋了,哪里瞧导见这些全心与时推移而不自知,眼睛也一样啊!”
旁边的山洞里是一尊大肚弥勒佛,庄家仁挪渝地对丁一夫说:“老丁,你瞧这家伙象不象你?”
“象。”老丁依旧哈哈笑着读出那石刻的对子,“‘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老伙计,你简直成佛了呀?”
“信佛,便以为佛在,不信佛,那佛便不存。有时候,佛是神;有时候,佛却是玩物。我看上山者玩佛的多,玩玩亦无妨嘛。”
位于清凉山东侧山麓的解放日报编辑部旧址说是正在整修,还未开放。经过联系,破例允许他们这一行人先上去参观。沿着山路上行,只见万佛洞、诗湾、范公祠都在脚下,游人密密麻麻,喧声笑语不时传来。
庄家仁凑近老丁,慨然道:“……原来,他们都是游山玩水的——”
“是呀,象我们,专程来瞻仰圣地的不多。”
几孔土窑和一些石窑围成的四方院,便是解放日报编辑部的旧址。那些窑洞已经整修好了,有几孔土窑住着在山上施工的农民。包工队的头儿也带着家眷住在窑洞里,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生着一副陕北农民的紫红而粗糙的脸膛,装束却颇“新潮”,黑夹克衫、红皮鞋。他很热情地迎着庄家仁一行,请他们到自己的窑洞坐,吩咐妻子给客人倒茶。庄家仁这时才觉得走得累,又渴极,便低头只顾喝茶。丁一夫却兴致好,与那小包工头聊了起来。
“小伙子,你带多少人?”
“百多。”
“哪县的?”
“清涧。”
“出来挣钱多吧?”
“嘿嘿,也多不了。去年承包这个队,讲定给乡里交二万块钱,今年涨三万了……”
钱,他们在讲钱。讲到这些,那小伙子便眉飞色舞。他多会算钱!可是,我们当年算的是打死了多少伪军多少日本鬼子……庄家仁回身看了那小伙子一眼,便又立刻扭转了头,他觉得那小伙子的皮鞋和夹克衫太刺眼。张贵银当年也是陕北的小伙子,头上缠着白羊肚手巾,腰里扎着布腰带,多朴实,多神气。
他们谈得很热火。庄家仁记得,当年自己也是在这排窑洞里,和解放日报社的同志们热热火火地畅谈着。那一天,他在这儿得知了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兴奋得彻夜未眠。大家各自谈着自己的打算,有人猜想鬼子投降不打仗了,他准备到武汉继续上大学,有人打算回家乡看看老娘和妻子,还有,种种家里的二亩地;庄家仁打算——
他当时打算做什么呢?他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后来仗又打起来,整整打了五年,多少战友又倒下去了……
他不想听这小伙子在那儿津津有味儿地谈钱。
下山之前,他和丁一夫站在高处眺望延河水,俯瞰延安城。延河水枯了,据说是因为上游修了水库,延安城变大了,大得让人几乎认不出。
“这已经不是我们当年的那个延安了。”
“再过十年,它又会变得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这些人,也不是我们当年的那些延安人了。”
“是吗?”
“是的,那个小包工头,靠着‘整修’我们流过血的这块土地,赚了不少钱吧?可是在他这个年龄,张贵银已经是英雄了。”
“这也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呢。他领着乡亲们出来‘挣大钱’,很可能家乡召开勤劳致富大会的时候,他也是个挂红花的英雄模范哩!”
“不,我还是不喜欢这儿的人。你瞧,他们会去烧香拜菩萨,会游山玩水,却不会到我们站着的这个地方来。我是说,即使这个遗址开放了,恐怕也很少有人到这儿来的。你役有注意凤凰山、杨家岭、枣园、革命历史纪念馆是多么冷清吗?可是商店和市场却那么拥挤、热闹……”
“哈哈,老伙计,你何必如此伤感?这正说明我们英勇的过去已经成为了不朽的历史,而历史是不需要人们象赶集买东西一样去凑热闹的。它正因为清冷才显出了庄严,它正因为寂寥才展示了凝重。何况,一个民族如果只醉心于以往,便没有了现在和将来,只在历史迈出的第一步前跪倒,便永远迈不出第二步、第三步。”
在桥山之巅的轩辕黄帝陵园里,庄家仁才深深体味到了那苍茫旷远的历史感。
轩辕柏。一位化为碑石的巨人。是他因着踏紧了这广类的黄土高原才站稳了脚跟?还是黄土高原赖以他踏在脚下,才没有被大漠的长风吹去,骨骨碌碌地滚入东海?黄的土黄的水给了他黄色的皮肤,东亚细亚遒劲的北风造就了他那如黄土高原一般效裂成千沟万壑的躯体,他**出干硬的傲骨,暴凸出虫L曲的青筋,摇晃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用谁也听不懂,又仿佛听懂了的语言,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什么。
他讲的是历史。
伫立在他的面前,庄家仁觉得自己只是个借懂无知的乳儿。
在“人文初祖”大殿里,悬挂着一帧轩辕黄帝的像。那像带有秦汉石刻画的风格,线条粗犷朴拙,因而我们中华民族的这位先祖便显得象是一位憨厚纯朴的农夫了。
看着黄帝的那幅虚构出来的画像,庄家仁悄悄地问丁一夫说:“这是黄帝吗?真有这个人吗?他真是我们民族的祖先吗?”
“传说中的黄帝即便真的存在的话,也只是黄河流域一个小小氏族部落的首领。只将他及他的部落推为中华民族的祖先,未免太狭隘了一点儿。那被指为夷蛮的蛋尤既然能在琢鹿与黄帝大战,那么蛋尤及其氏族部落想必生存活动范围也距河北琢鹿不远,他们的后代恐怕早已融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了。国家和国土都是随时间推移而演变的,一个民族的形成亦然。我想,黄帝只是一种象征罢了,一个图腾,一面旗帜,擎起他来增强本民族意识。古往今来,民族意识都是高于一切的。”
庄家仁听完,微微领首。复又走到轩辕黄帝的画像前,庄重地肃立,然后是深深地一躬。
他们向大殿门口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位海外装束的华人进来。那是一个干瘪的老头,稀疏的白发虽然精心梳整,却掩遮不住秃秃的头顶。他虽然穿着剪裁可体的西装,但举手投足间却仍旧看得出军人的风度。
庄家仁和丁一夫只扫视了那人一眼,便如见到天外来客一般,不由地站住了。
气宇轩昂,胖大魁伟的丁一夫和身着军装以瘸腿和白发益增出军人威严的庄家仁显然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竟微微地抖颤了一下,踌躇地停了脚。他在陪同他的一位工作人员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位工作人员便快步走过来。微笑着说:“那位是美籍华裔商人钟克命先生,他想打问一下,你们二位是不是——”
啊,钟克命!原国民党第三战区行政督察专员兼M县保安司令。
庄家仁缄默地站立着。他不愿跨前一步与这个人握手,他的手上沾着战友们的血。
丁一夫却象迎客的主人一样潇洒地走过去,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说:“哦,原来是钟克命先生。我们是老相识!”
钟克命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用双手紧握着伸过来的那只手说:“久违了,一夫兄。我们今天算是,新朋友!”
丁一夫引他到庄家仁面前说:“认识吧?这位是,庄营长!”
庄家仁说了句:“真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兄弟我离开大陆后,便退出军界政界了。后来辗转到了美国,在圣巴巴腊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越近晚年,越念故乡,正所谓‘羁客空怀故国楼,天涯浪迹一沙鸥,啊。”
说到此处,钟克命竟露出凄楚之色。
“哎——”丁一夫爽朗地笑了,“你这不是游子归家,可喜可贺嘛。先生如若余年有心,还是再写新词吧?”
“兄弟此来,便是希冀以有生之年,为祖国建设,民族振兴,略尽绵薄之力。”
钟克命在陪同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到黄帝像前三鞠躬去了。
庄家仁买了一本文物管理所编的《黄帝陵祭文集》,那些祭文是按年代排印的,汇编在一起俨然是一部史书。
大明太祖洪武四年祭黄帝桥陵文。皇帝谨遣中书管勾甘,敢昭告于黄帝轩辕氏:
……君生上古,继天立极,作蒸民主,神功圣德,垂法至今。肤兴百神之祀,考君陵墓于此,然相去年岁极远……特遣官莫祀修陵,圣灵不昧,其鉴纳焉,尚飨!
维乾隆二十年,岁次乙亥,八月壬寅朔,二十有七日乙已,皇帝遣太常寺卿熊学鹅致祭于黄帝轩辕氏日:…兹以平定准葛尔大功告成,加上皇太后徽号,神人洽庆,中外蒙麻。敬遣专官……
维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四月七日,中国国民党执行委员会、监察委员会、谨推委员张继、邵元冲,代表致祭于中华民族始祖黄帝轩辕氏日:勋莫高于勘暴定乱,业莫彰于创制修文,……昔吾党亦当凭籍威德以号召海内,遂收光复之绩,而大义以申。谨以复兴之大谊,沥我民族之精诚……
维中华民国三十有一年初吉,中国国民党执监委员会遣委员王陆一,谨以鲜花清酸致祭于轩辕黄帝之灵日:……子孙大复仇之义,弓剑悬徽乱之光。惟党誉命,用策群心。必夷艰险,以启山林。
中华人民共和国,子一九五六年四月五日清明节日,派遣陕西省人民委员会副省长韩兆鹤用鲜花暄果之仪,向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陵,致以虔诚的祭礼。祭文云:……全国范围内的半社会主义的农业合作化,将于今年基本上完成……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全行业公私合营,今年在全国范围内墓本完成,明年就可以基本上完成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中华人民共和国,于一九六一年四月五日清明节日,派遣陕西省副省长任谦,用鲜花素果之仪,向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陵致祭。祭文云:
我国人民继一九五八年和一九五九年的大跃进之后,一九六零年又获得了持续的跃进,使我国的钢产量从一九五七年占世界第九位上升到第六位,煤产量以第五位上升到第二位……
中华人民共和国,于一九八三年四月五日清明,派遣陕西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会会副主任张毅为主祭人,祭文云:“…以五讲四美三热爱之新风,改革体制,活跃经济,遵行宪法,团结各族!全面开创新局面,建设高度民主,高度文明……”
庄家仁用指尖狠狠地戳着“截乱”两字,仿佛要将它们抵去似的。“妈的其看到这两个字,我眼珠子都烧着了。”
丁一夫说:“这两个字,你我知道,儿子们知道。孙子、曾孙……他们恐怕就不会知道哄!”
“……”庄家仁茫然地摇了摇头。
“既然写进了敬告祖先的祭文里,想必他们当时也自认为那是些震天动地的不朽功业哩!”
“那恐怕翻史书才能查到。”
“是的,若干年之后,那些当时的大事件很可能会变成了小的不为人所知的事情,但它们毕竟是历史的一部分,是属于这个民族的一部分。中华民族的历史不只是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写就的,从黄帝到秦皇汉武,再到朱洪武、康熙、孙中山甚至蒋介石……千秋万代之后,还不知道是谁在续写。然而,迄今为止,我们可以自豪地说:在中华民族的现代和当代史上,是我们共产党人写下了最光彩夺目的篇章。
“不知后人会怎样看我们给黄帝写下的祭文?”庄家仁感慨地说。
“那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重要的是,我们尽力做了用生命和鲜血去写了!而且,一直竭力想写得更好……”
庄家仁回过身去看,钟克命,那个黄帝的子孙,正虔敬地跪在黄帝像前,行叩拜大礼……
千秋万代,还会有无数黄帝的子孙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