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16.村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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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舅竟也怕一個人。

那是個孩子,眼角裏總黏著兩蛋蛋兒眼屎的孩子。穿破襖露肚皮,路當間站了,鼻子“哧溜、哧溜”響著,拿一小節紮鞭梢兒,氣勢勢地一指:

“老三,過來。”

“喊叔。”

“老三,你過來不過來?”

“鱉兒——喊叔!”

“老三,我日——”這孩子撅起肚兒,兩手神氣地一夾,做出仰天長罵的樣子。

不料,隊長舅也就乖乖地走過去蹲下了。

那孩子兩腿一跨騎在脖裏,叫一聲:“逮馬!”隊長舅立時馱了他起來,早有小紮鞭在屁股上抽,昂昂地在村裏騎過,有時還得在村裏轉上三圈,才擰了耳朵放他走。碰上哪家女人,隊長舅喊一聲:“鱉兒的褲子爛了,給他縫縫。”說了,一準兒有女人拐家拿了針線出來,好言哄他咬一根黍稈兒在嘴裏(這樣不生災),就勢蹲下給他縫。縫好,在褲檔處把線頭咬斷,替他拍拍身上的土,又任他撒歡去了。

久了,才曉得這娃兒叫國。能和我這客居姥姥家的城裏人享有同等待遇的,在村裏怕隻有國一人了。他更是走哪兒吃哪兒,走哪兒住哪兒。

在廣袤的鄉野,捧了小木碗出去,足可以吃遍天下。外村人問了,他自然氣勢勢:

“爹死了!娘嫁了!”

於是有人慢慢細細打量國,在心裏罵那不知為什麽要走而終於走了的國的娘,心陡然地為那“爹死了!娘嫁了!”的響亮亮所動……

在村裏,隻有五姨的話國才肯聽。五姨出門便亮了一道村街。不曾見她怎樣打扮,但見那油亮亮的長辮兒,紅紅潤潤的臉,黑葡萄般的眼仁,總扯了年輕漢子的眼珠滴滴溜溜跟了轉。拖著鼻涕的國又常常像尾巴一樣跟著,還要五姨扯了走。就有更多的人湊來跟國搭話,爭著馱他。國也就更神氣,一節小紮鞭在年輕漢子的脊背上抽飛。漢子喜喜地瞅了五姨,心裏也就癢癢地樂。夜裏,常聽五姨在喊國跟地去睡。國一蹦一蹦地躥進五姨家,跟五姨睡在西廂房裏。聽見半夜有人拍門,五姨在國的腿上擰了,他便跳起來朗聲罵:“我日你娘!”於是,便不再有人敢來。國像躺娘懷裏一般死睡到天明,也六歲了,還常拱那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