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15.老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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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驢戴著“遮跟”一圈一圍地走,踢嗒、踢嗒碎著。老磨就隨了那碎聲轉,唱一支古老的歌。汪兒姥姥在麵櫃前坐了,白白幹幹皺皺的手把了細籮,“咣當、咣當”,晃一身灰白的薯粉,晃一申單調、悠長的音兒在靜了的村街裏傳。於是那間隔了很久的“得兒、得兒”趕驢聲線兒一般細出去,似要扯了那淡淡的秋日一同磨。

老槐舅爺搬隻小板凳在磨房前的朝陽處坐,半閉著眼兒聽那老磨響。

一張被歲月的紋切碎了的臉,漫散了沉沉的暮,將一星兒一滴的活氣網死,那團破破爛爛的棉絮,也就死了的靜。倏爾一聲幹啞的咳傳出,很驟。

似喝住了灰驢那無休止的轉於極靜的一霎,一切重又複歸。仿佛不曾有過什麽,那“咣當、咣當”就一直響下去。

一時,橐橐橐橐光屁股娃兒跑來喊奶奶。那灰驢走,籮兒卻停了。柔柔長長地一應,粉紅的小肉兒閃進磨房去了。

咯咯咯咯,一串童音兒雀兒散出去,擊亂了那淡淡秋日淡淡雲。便有破棉絮探出一雙老眼,追了那粉紅遠去,又慢慢短回來,熄了一線亮光。

嘴巴磨磨地動了,仿佛自言自語:

“那年槐花開得真好……”

灰驢一圈一圈走,老磨吱吱呀呀轉,不見籮響。

“一嘟嚕一嘟嚕……”

灰驢的“遮眼”斜了,透過朦朦朧朧一線白,極細微的一線。於是又走下去,一條長長的夜路。

“大月明地兒裏白粉粉一片……”

籮兒“咣當咣、咣當咣”,失了那平緩的節律。一時急急快快,亂鍾一般;一時又緩細如滴,半日一“當”,半日一“咣”,似斷如續。

灰驢仍舊一圈圈走著。隻那一線慢慢晃大,慢慢晃大,終於有一隻大大的眼獨出來,一環環白著,凸那黑黃的仁。便停了四下看,仿佛知了終日在磨道裏走得無味,立時躥將起來,強著長長的驢脖掙那套繩,險些把磨掀翻!汪兒姥姥怔怔地抬起頭來,忙又慌慌地去抓那斷了的套,被灰驢拽倒在地上,拖著跑了出來。在暗中待久了的驢眼被芒芒的秋陽刺了,“噅噅”地昂天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