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14.瞎子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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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舅回來了。

進村的時候,那根引路的竹竿兒不再點,順在胳肢窩裏夾著,像常人一樣走路一隻背上多了一架胡琴,一副“呱板”,分明有藝在身了。肩上仍舊是一掛褡褳,舊的。村裏人說,褡褳裏定然會有一盤用荷葉包的肉包子,那是給他娘捎的。雖然他娘死了。

這次回來,光景仍不見好。對襟褂子灰灰黃黃,大檔褲皺皺巴巴黑掖著,一雙旱船鞋前幫早已踏爛,汙露著洞中“日月”,叫人遙想那一根竹竿敲出來的漫漫長長路。臉上空空地靜著,似無憂也無喜。隻是麵相粗糙了,風切了紋出來,添了些許滄桑的痕印。兩眼也就慢慢眨,白白睜,一副了了然然的深邃。然而卻多了一個女人在身後。那是個外鄉女人,顯然是隨他來的,一臉生怯。路也怕是走得不近了,女人臉上汗涔涔的。那穿在身上緊緊的碎花布衫倒也幹幹淨淨,有紅在汗臉上浸浸,卻仍然定定地跟了走。

村裏人和他打招呼,癢了心地想問。

“福海,回來了?”

“喲嗨,福海,媳婦領回來了?!”

人們哄聲笑了,笑得很痛快。一個瞎子能娶上媳婦麽?一個瞎子,就像針眼裏穿駱駝一樣叫人搖頭。可又有一個女人跟著來了,總叫人疑疑惑惑地想探明白。雖然都曉得那決不會是他媳婦。

瞎子舅站下了,手在口袋裏摸著,掏出一盒紙煙來,揭了封口,揚揚地朝前伸出去:

“吸吸。二哥吸著。老三吸著。五叔……”

待那外鄉女人走近些,瞎子舅緩轉了半個身,尋聲兒對那女人說:

“這是村上二哥。”

那女人低低頭,紅潮未消,又暈暈地潤上一片:“二哥。”

“這是本院五叔。”

那女人又低低頭:“五叔。”

“這是二大爺了。”

“……二大爺。”

一聽話音兒,竟果然是自家村裏媳婦了。眾人再也不敢造次,舉著煙忙忙後退,驚呆了似的看那女人,失聲叫道:“噢,噢。上家,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