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26.捏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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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著一隻碗,碗裏滾著三個小紙蛋兒。

碗很大,蛋兒很小,但蛋兒裹著一個漫長的用碾棍推出來的歲月。

大黑蹲著,二黑蹲著,三黑也蹲著。大黑在篷布廠做事,負一點小小的責任,因此上穿得很體麵,也鄭重。在廠裏有了一些陪上邊人喝酒的機會,就覺得曉了很多事,臉上不免帶些矜持的傲氣。二黑在窯上做事,終於不再下死力脫泥坯了,負了一點責任,就吸上了很好的煙。臉上呢,很自覺地帶出了監工人應有的表情。三黑顯得躁一些。出門做了幾趟生意,並沒有掙什麽錢,隻穿得花哨了,也仿佛見識很廣。手裏擺弄著一隻很名貴的空煙盒,就有了一副離土地很遙遠的樣子。女人們卻緊張得實惠,三房媳婦或坐或站,屑眼兒像槍口一樣瞄在蛋兒上。

椅上坐著公人。公人是特意請來的,是位很有人緣又很公平的主兒,決不會徇私。那蛋兒自然也是公人監製的,各道程序都很齊備。

那麽,接著規矩,下一步就該是捏蛋兒了。

“蛋兒”斜靠在門檻上,頭勾著,眼閉著,像隻沉睡中的老狗。日影兒慢慢地爬到了門口處,斜照著他那半邊渾濁的臉。人已是很老了,臉自然很木,枯枯的老皺網著一條條歲月的溝壑。溝壑的底部是土黑色的,端沿兒卻是灰黃,雜染著莊稼的汁液相泥土的微塵。天光在這張臉上爬出了一片混沌,混沌裏透著遲滯的寧靜。僅有的生意是掛在嘴邊的那滴口水,那口水極緩極緩地在枯幹的嘴邊上流著,流出了一片極小的濕潤。那濕潤爬出了嘴角,似要滴下去而未滴下去,仿佛很沉重地懸著。於是老人的嘴邊就有了一片光亮,那光亮書寫著他那漫長而悠遠的一生,書寫著一個小小的生養了三個孩子的世界。那世界是用一根碾棍推出來的……

公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那暗示是很明顯的。該說的都說了,時光已是不早,還等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