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婚

31.二奶奶罵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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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晌了,日光燦燦的,村舍裏飄著一縷縷炊煙,驢在磨道裏叫著,伴那一嗒一嗒的風箱聲。而後是潑水般的驢尿,那腥臊沿街散出去,**得很遠。漸漸有熟香飄出來,風箱聲也就住了。隻有日影兒釘住不動,靜靜地射在瓦屋的獸頭上。

畫匠王村從來沒這樣靜過。往常,人們盛上飯就端出來了,一個個都到街麵的飯場上來吃。你捧一隻碗,我捧一隻碗,或蹲或坐地倚在那棵老槐樹下,說些家事、國事還有些扯淡事。興了,就紅著脖子抬杠,就日罵,一個飯場都熱鬧鬧的。

然而,今日沒有一個人到飯場裏去吃。家家的院門都是關著的。也有人端了碗出來,探一探頭,又縮回去了,悵悵的。

那時候,老馬就在村頭的槐樹上綁著,血汙把一張胡楂子臉塗得髒兮兮的,翻腫著一隻眼。嘴巴打歪了,下巴斜斜地抽著,那身人們熟悉的中山服被繩子捆得很皺。老馬的頭大麥樣勾著,一眼睜一跟閉,人看上去十分猙獰,鬼一樣猙獰。開初還有孩子圍著看,遠遠地看。怕,不敢近了。

後來就沒有了,都回家吃飯了。

放工的時候,人們都看見老馬了,可人們都裝作沒看見老馬;人們都是認識老馬的,可人們都裝作不認識老馬。老馬犯事了。老馬原是鄉裏的技術員,後來又當了什麽,很體麵的。不曉得為什麽他犯事了。現在押著他挨村批鬥。押他的人都到村幹部家喝酒去了,就把他一個人撂在那兒。早些年,老馬在村裏呆過。那時他還年輕,小分頭,戴一副眼鏡,臉兒白白淨淨的,常在村裏的大會上講話,挨家挨戶發放土地證。這些年他又來村裏普查人口,給許多沒名兒的村人起過名字,比如“狗剩兒”吧,他說,建國吧。於是就“建國”了。人們很信。後來老馬就走了,再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