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螞蚱 綠螞蚱

黑蜻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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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記得那個小髒孩了。

三十二年前,小髒孩跟在二姐的屁股後邊,一步一步向田野走去。那是八月的黃昏,秋陽浸染在西天的霞彩中,“叫吱吱”點墨一樣在天邊舞著。穿棗花布衫的鄉下二姐大人似的前邊走,細細的身量拖著長長的影兒,影兒是斜的,**著一窩一窩的熱土。小髒孩走在斜斜的影子裏,晃晃的像個跟屁蟲。

走在鄉村的土路上,夕陽中的綠色顯得很遙遠,很燦爛,一片一片地透著濃重。不斷有村人從濃重處鑽出來,喝著老牛,扛著鋤頭,背著沉甸甸的草筐仄上黃黃的村路。遇上了,還有村人野野地喊:“妮,誰?!”二姐大人樣地說:“城裏俺姑家的……”而後仄回頭,閃一眼給小髒孩,“叫舅哩。”小髒孩羞羞地低下頭,扭扭地蹭著腳下的暄土,不吭。二姐又大人樣地說:“認生。”村人疑惑地望著小髒孩,上下打量了,說:“不像城裏人”

那時,小髒孩就是一個小要飯的。他赤肚肚兒穿一條小褲頭,很黑,很瘦,一身肋巴骨,還拖著長長的鼻涕。他八歲了,在城裏上小學一年級,餓得不像城裏人。他來鄉下就是為了糊一糊總也填不飽的肚子。

那會兒, 鄉下正吃大食堂呢,家裏連口鐵鍋都沒有,日子也緊巴。二姐看他來了,就說:“上地吧,上地。”

就這樣,二姐把他領到田野裏去了。在夕燒的霞輝裏,扁著腳走過青青的豆地,走過蔓蔓的紅薯地,鑽進了茂密的玉米田。天光漸漸暗了,那綠更顯得濃,眼前是綠,身後是綠,一重一重的綠,綠裏彌漫著一股甜膩膩的腥氣,濃得叫人透不過氣來。鑽著鑽著,小髒孩就蒙了。他怯怯地說:“姐,我頭暈。”二姐的細腿磕打著玉米葉。’‘喇喇”地往前走,走得很快。小髒孩拽住了姐的衣裳,無力地重複說:“姐,我頭暈。”二姐扭過臉來,詫異地望著小髒孩。小髒孩身子晃晃的,眼裏泛著豆綠色的死光,喃喃地說:“暈,我頭暈。”姐望著他,一忽兒,慌慌地說:“你坐下,坐下吧。”小髒孩軟軟地坐下了,身子斜靠在玉米棵兒上。二姐獨自一人去了。片刻,她又匆匆回來,說:“你別動,你可別動。”小髒孩就不動。他的屁股路在一條埂上,路得很不舒服,卻仍舊不敢動,隻慢慢地往下出溜,出溜著出溜著就躺下了,傻睜著一雙豆綠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