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行动

第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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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水琴近来异乎寻常地容易动怒,她几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怀有敌意,似乎她要进行的每一件事,总是遇上令人生气的小插曲;似乎至爱亲朋都在给她冷面孔看,丈夫,女儿,婆婆,还有继子。往常十分迁就她的赵宁新,似乎也厌倦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她向女儿追脏的当晚,赵宁新一上床就以背对她,倒弄得夏水琴一头雾水一肚子火气。既然丈夫不赞成这种行为,为何把此事告诉她?又一个冷冰冰的夜晚降临,夏水琴决心也包扎起心灵的伤口,对丈夫不理不睬。夫妻俩又是背靠背地熬到半夜,赵宁新到底顶不住了,伸出一只胳膊搬过妻子肩头,拥着她抚慰道:“好了,别生气了!那一万元的事,我们慢慢再追寻吧!”

“追寻?追寻个屁!“夏水琴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只有靠我去赚?!我就不信,偌大一笔钱放在家里,它还能不翼而飞?”

赵宁新沉吟了一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无论如何,我不大相信是明明干的,要是小刚还有点儿谱。你那种逼问的方式,就像警察对小偷!明明已经是大姑娘了,她怎么受得了?”

夏水琴没吭声,眼睛仍然注视着地板上踏脚用的小羊毛毯,怏怏不乐。

赵宁新又把胳膊放在她腰上,有意想逗她开心,”喂,别那么不高兴吧?水琴,这事已经过去了,别再为它烦恼了!我爱你,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在一起很快活,不用为任何事担心,钱就更不重要了!”

“我倒不担心自己。“夏水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听来还有些激动,”明明这姑娘老大不小的了,可总给我惹麻烦,我跟她的关系也是忽好忽坏……老赵,你看,我们要不要把明明送给她爸?反正这儿也住不下,陈维则那里还有一间空房,就是原来焦一萍住的那间,都在一个院子里,也很方便……”

她微笑着转过身,正碰上赵宁新惊异的眼神。月光下她看得很分明,这种惊愕而不赞成的神情就像是印在丈夫脸上。”水琴,她是我们的女儿呀!你和我的女儿!你怎么会想到,把她托付给陈维则那种人?难道你就不怕,她独自一人住进焦一萍那间屋子,也会出大问题?”

夏水琴娇嗔地推他一把,”你呀,就是喜欢疑神疑鬼的!那么大的姑娘了,还不会照料自己?还会出什么大问题?”

“亲爱的,你恐怕对自己的女儿不够了解吧?“赵宁新说着,声调也变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狐疑的亮点。”说正经的,刚才明明起夜时,我还在客厅里没睡。我见她走路偏偏倒倒的,步子都踩不稳,脸色也是苍白得吓人……我看她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明天早上,你可要记住去看看她!”

夏水琴撇撇嘴,无动于衷地回答:“我看,你是小题大作了!她那样子,能得什么病?总不会是吸毒吧?”

话虽如此,夏水琴却是一夜没睡好。次日醒来,已近向午时分,家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洗漱完毕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丈夫的话,又拐回到女儿房前敲了几下门,大声唤道:“明明,你起来没有?是不是病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水泥地面泛起一股凉意,传达给她一个信息,是那种熟悉的平安的沉闷。夏水琴放下心来,拎起包准备出门。在客厅里碰上了刚买菜回来的小保姆,也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今早看见姐姐起来没有?她去上学了吧?”

不料小保姆随答道:“没呢!她昨晚一直翻腾不安,今早却冢头大睡,好像是病了……”

夏水琴吓了一跳,油然而生愧疚之心。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如赵宁新一个大男人心细!恐怕,自己是从不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吧?她返身又去敲那道紧闭的房门,奇怪,仍是无人应声!再一拧门把手,才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住了!这下她可慌了,连忙招手叫小保姆:“快!快拿钥匙来,把门打开!这是怎么回事呀?”

小保姆听得她声音不对,也急忙”咚咚咚“地跑过来,那脚步声一下一下就像重锤敲击在夏水琴心头,令她更加心急如焚。小保姆抖颤着手开锁时,她也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起来。终于门锁开启,夏水琴一个箭步冲进房间,只见女儿脸色蜡黄地躺在**,睡得死沉死沉,黑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边,似乎预兆着一个更大的不详,夏水琴的头”嗡“地一下子炸开了!

此时,跟进来的小保姆瞥见地板上有一滩血,也禁不住”哇“地叫出声……

夏水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混混沌沌地扑到女儿床前。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自天而降,在陈明明身上起了作用,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焦急万状的母亲,轻轻吁出一Vl气,叹道:“妈,我对不起你!我……我吃了安眠药,还割了腕……不知道为什么,没死……“同样神奇的力量也在夏水琴身上刮起了一场狂风暴雨。她心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母爱之情,似乎当时当地,这就是爱的最高形式了!她果断上前一步,把女儿拦腰抱起来,坚决地说:“那是妈不想让你死!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的……妈这就送你上医院……“她抱着女儿走出家门,突然感觉头晕目眩,脚也仿佛是踩在海棉上,软瘫无力。想到女儿既能开口说话,料无大碍,看来安眠药也吃得不多。所幸这里离外贸公司很近,她就让果姆在传达室打了一个电话,不到十分钟,陈维则便开着一辆轿车风驰电擎般地驶来……

两人从未有过的齐心协力,配合默契,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把女儿扶进后座,然后陈维则又心急火燎地开往市立医院。这时小姑娘也沉沉睡去,口涎顺嘴角流到衣领上。夏水琴见女儿脸上苍白得没一点儿血色,嘴唇青紫,黑发披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心里头真是百感交集。如果陈明明就此撒手人间,她会不会自怨自艾一辈子?对,陈维则还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他有钱,他应该拿出这一万元,还女儿一个清白……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车头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接着前后左右几部车全都停下来,陈维则受惊似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也不动,前面那辆微型面包车,当地俗称”微微儿“的却跳下一个人来,冲着他们大喊大叫:“你是黄师傅呀?开得什么车!横冲直撞的!瞧,把我车灯都撞坏了!”

夏水琴连忙拉开车门跳下去,不顾一切地嚷道:“对不起,我女儿出事了!我……我老公他心慌意乱,不留神碰了你的车!多少钱?我赌!”

那人探头看了看,只见陈维则呆呆地握着方向盘,陈明明昏迷不醒地躺在后座上,面部表情不由得软下来,”算了,你走吧!我记下了你的车号,以后再说……“夏水琴拉开车门重又坐下,叹道,”这世上还算是好人多……哎,你快开呀!愣在那儿干吗?”

此时此刻,陈维则真不知道用何种表情何种语汇来表达内心的沉痛。他的心情真是难以描摩……唉,如果他现在还是夏水琴的丈夫,如果他始终跟妻子恩恩爱爱地过下去,他们的女儿还会寻短见么?他刚才那么不要命地开车,就是想发泄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苦闷,他现在恨不得将自己撕裂、肢解、砸扁、撞碎……他为自己是一个不尽职的父亲而羞愧万分!冉凝是怎么说的?他早就忘了这个女儿!

急救室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触目惊心,到处笼罩着一种不详的预感,哭哭啼啼或脸色阴沉的人们就像一只只苍蝇,在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周围”嗡嗡嗡“地盘旋着。幸亏斯茵还没下班,接狲夏水琴的电话就从住院部赶过来,亲自主持一系列的抢救措施:包扎伤口,灌肠,输液……原来陈明明不仅吃了几十片安定,还当真用刀片切腕!幸亏小姑娘狠不下心来杀死自己,腕上的伤口虽然一道又一道,重重叠叠,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却都不太深,没有一道伤至动脉血管。除了在家里地板上淌的那一滩血之外,再没有任何可怕的情景发生。

“怎么样啊?她的情况怎么样啊?有没有大问题?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夏水琴也像那群没头苍蝇般的家属一样,抹着眼泪问了又问。

陈维则咬紧牙关,远远倚在大厅里的柱子旁了望这一幕,黝黑的悲伤和浓郁的痛悔,在他眼睛里滞重地流淌着……

斯茵一言不发,只是手脚麻利、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对这呼天抢地的母亲的哀号不置一词、充耳不闻。她有理由生夏水琴的气。早干什么去了?眼见得小姑娘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她的心也碎成千条万片了!

另外一个女医生看不下去,没好气地斥责夏水琴:“哭什么?问什么?你女儿不过才吃了几十片嘛!昨天送来的一个女孩,吞了整两瓶安定也没事儿呢!现在的娃娃哟……”

陈维则大踏步地走过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两只大手捏得格格直响。”是啊!她准保没事儿,她有血统遗传嘛!我早就吞服过两大瓶安定,不也好好的吗?”

那女医生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避开去,心里在想:这人不是疯子就是歹徒!瞧那眼神儿,吓死人!

斯茵叹了一口气,不看陈维则一眼,却对夏水琴说:“她需要输液,还要住院观察。你最好先回去,给她收拾几件衣物用品拿来。我在这儿守她,待会儿你回来再换我……”

夏水琴感激不尽地连连点头:“好、好……但是都快到中午一点了,你还没吃饭呢!”

“不要紧,我饿惯了。“斯茵反倒叫住她,”你干脆在家里吃了午饭再来。”

“太谢谢你了!“夏水琴连声说,又推了陈维则一把,”让他在这儿守着吧!他也该尽一点儿做父亲的责任!”

斯茵摘下口罩抬起头,发现陈维则正目不转睛地盯住她,便一转身轻盈地走开。”我去落实床位,你让他去交费吧!”

夏水琴要了辆出租驶回家中,一路泪眼滂沱,似乎将一辈子的都流尽了!痛悔的眼泪和锥心的自责像鞭子一般抽打着她的脸颊,**涤着她的灵魂。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如果女儿就此长眠不醒,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