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凝睁开眼睛,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整颗心都惊骇地悸动了一下。
这是婚后第一次,她没有回家,而是跟另外的男人共度了美妙的一夜。
屋子里没有开灯,透过窗帘的一条细缝,可以窥见曙光已在天外闪耀。这正是一般的男人抽身而去,女人却在一夜**之后,渴望从对方身上得到慰藉与温情的时候。也许冥冥中自有天理吧!尤其是处于不正当婚恋的男女,当冲劫像个小偷,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悄悄溜走,剩下的便是恐惧与罪恶感。冉凝静候自己内心也涌起类似的愧疚与忏悔,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唯一令她惶惶不安的是:房间的主人此刻在哪里?他有什么感觉?
在逐渐明亮的天色中,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屋子里的陈设简简单单,仅有的几件家具都擦得干干净净,此时看上去,竟莫名其妙地触动着她的心弦。**搭着_件粉红色的绣花睡袍,镶着精致的花边,冉凝坐起身来,把这件华丽的睡袍贴到自己脸上,体味着丝织品那种柔和的刺激,心中疑惑不定:这是给她准备的?好一个体贴、细心的男人!
她穿上睡袍来到狭小的厨房,果然看见楚云汉的身影。他正凭窗眺望户外,听到她的脚步声,又迅速转过头来,脸上慢慢地浮现笑容。小圆桌上摆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玉麦片,他露齿一笑,说:“我给你冲的,不知你喜不喜欢喝?”
“谢谢。“她走过去,端起其中一杯,两手捧着它,感觉着杯中物散发出的温热,顿了顿,才一气把它喝干,香甜的滋味透过舌尖直冲肺腑……
他冲着那件睡袍微笑地点点头,”很漂亮!“”谢谢!“她再次说,又问,”是你买的?”
沉寂片刻后,他才轻声说:“我想,你或许用得着……”
冉凝也点点头。经过漫长的不知疲倦的几个小时**,两人重又单独相处,而且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他们竟然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如此客套与生分!一阵沉默过后,她忧心仲仲地抬起眼睛打量他,心想,若是从对方眼里发现一丝一毫的后悔,她可受不了!或许脑海里涌现出这个念头,正是因为自己在害怕?她害怕面前这个男人会突然撒手而去,丢下她一个人承受那感情上的寂寞与孤单……
楚云汉神情肃穆,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冉凝。“她点了点头,声音听去比空气还轻,”嗯?“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我是想说,不管你此刻有什么感觉,不管你怎么想,或者想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呢?“她眼睛里闪耀着柔和的光辉,”我只关心你的感觉。“”我爱你。“他简洁地表明,然后微笑着耸了耸肩,这个动作几乎令她心碎,”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是我的全部感觉。”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走近他,两人紧紧拥抱,仿佛整个世界即将把他们拆开……
四姑娘山坍方的日子里,他们在一个远离世界的角落里整整住了四天。四个白天,四个黑夜,一段随着幸福与欢乐的感觉日益增长而不断缩短的时间。两个人都下定了决心,在这整整四天的时间里,只生活、呼吸和思考着每个现在,既无过去,也没有未来。不管将会遭遇到什么,不管将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这一段时光都会永远存在,终身铭记在他们心头,永不磨灭。回到锦城后,冉凝一直在担心,担心现实会扰乱他们的心境。
然而奇怪的是,没有,竟然没有!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似隐在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安详外衣中,甚至能面对自己的丈夫,而坦然道出情人的事。她现在有个情人了!但他们不会堕入那内疚与痛苦的深渊,她会向丈夫坦承一切。也许,就在今晚?一夜未归当然使他怔仲不安,而她会真真切切地向他陈诉全部详情,一点也都不隐瞒……尽管她想到自己要这么做,心也好似悬浮在半空中,但她仍然没有半分迷惘。她必须这样做,否则就对不起这段与楚云汉共处的时光,更对不起和石洪骏一道度过的所有岁月。
冉凝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怀中的男人略略推开,”云汉!”
楚云汉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即温情又凄怆的微笑,”怎么啦?”
“我也爱你。“她轻轻地碰触他的嘴唇,然后用手比划着他的唇线轮廓,”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地爱过一个男人……是的,没有。过去我跟丈夫**时,总觉得好像是我在耕耘,他在收获。跟你却不同,是你在耕耘,我在收获。不知道我打这个比方,是否正确?”
楚云汉内心泛起莫名的感动,他心酸地搂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冉凝,事情本来就该这样……”
在两人紧紧搂抱着重新审视自己内心的这个片刻,冉凝知道,他是在以自己最为接受的方式爱着她,因而,她无法再离开这个男人。
靠着他,感觉到他的热力包围着她,竟舒服得令人理直气壮。就在这一刻,她迫切地需要某项东西,某项可以掩盖住她的问题,她的错误的东西。在结合男人与女人的**之中,往往有一大片灿亮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境地,那就是遗忘。
不!她不能遗忘,也无法遗忘,自己是在跟一个并非丈夫的男人**!
他感觉到她心理的悸动,动作也渐渐停顿下来,迟疑地徘徊在两人的身体之间。他抬起头,搜寻她的脸,她也正望着他,脸色苍白,眸子亮如深海。
“怎么啦? “他小心翼翼地问,一丝乌云也抹上了他的眼眸。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喉结,那也是他全身最性感的地方,仅只是一点轻柔的触摸,他却觉得比任何火烧还要滚烫。”我正在想,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有这么奇妙、异样和强烈的感受?好像在我的婚姻中,甚至在我的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妙不可言的欢乐?“”是吗?“他反问,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呀!自古以来,野花总比家花香。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置婚姻于不顾,去寻找另外的刺激?”
“你是说,我们也这样?“她又问,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
他摇摇头看着她,慢慢展开一个**人心魄的笑容。”我是真正地爱你!这爱是正大光明的,不是偷来的……可惜,我晚了一步,我们俩都晚了一步……”
她觉得体内有一股异样的暖流涌上来,不禁屏住了呼吸。晨曦映在他脸上,给那对乌亮的黑眸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辉。她将他拉近自己,直到她柔软的身体完全抵在他坚实硬挺的躯干上。他也忍不住紧紧地搂抱她,彼此都想从对方身上寻求别处找不到的东西,以及对生命的重新肯定。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次。
此时她对他的爱毫不怀疑,但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种几乎是宿命的悲哀的预兆。他想要她,这也是毋庸置疑的,那股渴求是如此深沉,如此迫切,却又如此遥远……是的,遥远。她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但这种感觉却十分敏锐,似乎是一种沉睡在远古之前才刚被唤醒的深情,夹杂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快感,以及一个模糊的无法分析的感触。
她在他怀里**了一下,尽量平静地说:“云汉,我今晚会告诉他,告诉我丈夫,告诉他,我要跟他离婚,跟你结合。云汉,我们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不愿向任何人隐瞒,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爱。我不要**,不想当野花,我要光明正大地跟你生活在一起!云汉,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一直的感觉,全部感觉。”
他轻轻抚摸着她富有光泽的秀发,默默无言。**的感觉是如此清晰,给了他一种诱人的脆弱……是的,这提议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他只觉得胃里有一阵缓慢的绞痛,脑子里的记忆却如此鲜明。她早就这么说过,在四姑娘山时,她就明确地表达了这份感受。正因为那样,他才会想到逃避……
唉,他也早就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事,这样做只会给大家带来可怕的恶果,也带来极大的痛苦。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接受这份甜蜜的爱……是的,他早就失去了那爱的感觉!不只是爱本身,还有爱的尊严和爱的能力,以及婚姻与家庭的种种希望,种种承诺……他怎能再拒绝这一切呢?
他一直无法开口,只好润了润自己的唇,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肯定?”
“我肯定。“冉凝郑重地说,”没有你,我不能活。”
他在心里叹着气,真想告诉她,这话对他而言是事实,对她则不然。在他毅然决然地选择分手之后,她当然肯定会为这事难过上一阵子,那是不可避免的。但假使他们能以文明、理性的方式来处理的话,这种爱的创伤也不会持续太久。等到后再来回顾,她会幡然醒悟,而且对他不再有任何恼恨,只是将这段日子珍藏起来,将它视作上天赐给她的一件最美好的礼物……
但他不能,他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把她推向自己尚不敢面对的事实。楚云汉一边想着,一边心里明白,他又在深思熟虑中重蹈过-去那种自我保护的覆辙,但他没有办法。这件事对冉凝而言,仅只是伤害罢了,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件真正致命的事。假设你在事情才刚发生时,就已看到那种痛苦与无望的折磨,那么只有傻瓜才会选择走近它。
怀中的女人正殷切地凝视他,固执地搜寻着他的眼神,期望得到肯定的支持,而不是疑虑、彷徨和背叛……楚云汉想移开目光望向别处,眼睛却不听使唤,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困惑,一颗热泪也悄然自紧闭的眉睫滴落……
他感到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呻吟着,喃喃吐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在空空的四壁里回响,听去宛如一首爱的挽歌。
“唉,冉凝,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地爱你!你愿意怎么做,都随你吧!”
冉凝的泪水顿时潸然而下,她哽咽着靠在他胸前,”云汉!”
楚云汉却轻轻挪开身子,似乎后悔自己变成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男人,更抱歉他无法再继续已经开始的亲呢,抑或是终于忍受不住良心的苛责而放开了她……无论他脑中存有何等想法吧,现在的结果都是不可避免的!他还有多少时间?一天?也许两天?更糟糕的是,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件事发生?除非牺牲他自己!
冉凝见他突然缩回身子,嘴唇也抿得紧紧,还以为他正在用冷静的耐心帮她做决定,便安安静静地开口说:“我想,我们该起床了,还有很多事要办……”
楚云汉只觉得精神恍惚,他匆匆跳下床,拉开窗帘,放进了大把的阳光,似乎想在户外的广阔天地中去寻求答案……是的,逃避不能改变任何事实,他必须另找机会跟冉凝摊牌。而在此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你在想什么?“冉凝坐在床头,目光沉郁地停留在他脸上,同时感到一丝恐惧悄悄地爬上了自己心头……
他转回身瞪着她,仍是一言不发。许久许久,才用一种空洞的调子说:“我想,我首先得找份工作……你知道,我目前的经济状况很糟!我,我甚至不能养活你……像我这样没任何本事又一贫如洗的男人,有谁真正敢要呢?”
他冷淡的口吻和眼里的神色都不对劲儿,但冉凝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乎。她跳下床来,高兴地拉住他的手,”哦,我就敢要你!至于工作嘛,我也给你找了一个。你敢不敢去我丈夫手下打工?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了!”
“你丈夫?“他的语气盛满惊讶和恐慌,”冉凝,你是不是发疯了?你怎么会想到,把两个本该是不共戴天的男人拉到一块?你就不怕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变得更为错综复杂?”
她给了他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不,你不了解我的丈夫!他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情敌,他会痛痛快快地让我走路,说不定还很乐意把我拱手相送,以显示他的大丈夫气概!说实话,我甚至怀疑他从没爱过我。我呢,从我们相处的情况来看,也未必真真切切地爱过他。在很多时候,我们的关系更像是兄妹与手足。喏,妹妹找到了一个倾心相爱的男人,哥哥只会高高兴兴地给她送行,说不定还会道声祝福呢!但你要知道,我心中会仍然感到对不起他,尤其在他事业最困难的时候。所以我才想出这个法子,把你交到他手上,好像是进行一次有意的置换。何况,他还根本不认识你呢!又怎么知道你是我要嫁的那个男人?而你这样精明能干的销售经理,当然会给丝绸厂打开销路,为他们争取最的收益。这样,我们三个人就谁也不欠谁的了!那时我们再来举行婚礼,不好吗?”
她潇潇洒洒地站着,神情并无半点的羞愧和内疚。然而,不知为什么,楚云汉觉得她不是在对他倾诉,而是在对自己头脑中的某种意识或某个人倾诉。此刻,他怀疑的也不是他自己对此的担心和反应,而是刚才她不顾一切地企图让他理解的那股冲动。
她朝他走来了,阳光透过那件粉红色的睡袍,给她全身镶上一道金色的光辉。她看去像个圣洁的天使,又像是**人的魔鬼。楚云汉站在男思忖:哦,她是多么地美丽啊!在这一刻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因为她不属于他,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