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躺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出身富家,自幼读书,接触的人除了家人,就是长工伙计和同学,对社会上的事不甚了解。西安事变后,他放下书本走上街头,对世事和政府有了点儿认识,但只在表面。这次离校返家的一系列遭遇,真正让他大开眼界,世事竟然如此复杂残酷,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是个热血男儿,不甘心承继祖业,当个土财主。他意识到,在当今乱世,只有拿起枪杆子才可能成就大事业。逃婚离家的他原本打算去陕北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后来一转念,国民党的队伍也名正言顺,为啥要舍近求远?干脆投国军算了,况且师兄吴俊海在保安团当连长,好歹也有个照应。没料到路遇玉凤和小翠,再次上了卧牛岗;随后又闹出了一河滩事来,让他三上卧牛岗。他也曾动了跟吴俊海闯世事的念头,可路宝安、王得胜和吴俊河的作为让他的决心动摇了,那三人根本就不是成大事的人。道不同,不足与谋。他准备离开卧牛岗,可有一种情愫一直拴住他的心。他对这个荒山野岭并没有什么留恋,他偏爱的是玉凤。他不是傻瓜,早就觉察到玉凤对他的一片爱慕之心。他也十分喜欢玉凤。玉凤虽然生长在这个荒岭上,但她完全别于其他乡村女子,没有那种羞涩扭捏之态,也不似城里的女子那样惺惺作态。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小腹憋胀,便起身出窑洞去小解。
月上头顶。天空飘动着大块乌云,吞没了月亮,把原本美好的月夜涂染得黑糊糊的,一片混沌。
他小解罢,正要回窑,无意一瞥,瞧见吴俊海的窑洞还亮着灯光。他略一迟疑,便朝吴俊海的窑洞走去。看来吴俊海还没睡,自己回窑也睡不着,干脆去和他谝谝,请他帮自己拿拿主意。
走到近前,他听见有说话声,好像是路宝安、王得胜和吴俊河。这几天他觉察到他们几个在一块诡诡秘秘的,似乎有啥事瞒着他。他也没在意,反正他不想在卧牛岗呆下去了,他们爱干啥就干啥去。此时,他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多出一个心眼儿,放轻了脚步。
到了窗前,他听到里边的声音压得很低,咕咕哝哝的,越发觉得有蹊跷,便驻足屏息细听。
“咱这么下黑手不坏了江湖上的义气?”吴俊海的声音。
“哥,都啥时候了你还讲义气!”吴俊河的声音。
王得胜着急的声音:“大哥,你快拿主意呀!”
沉默。双喜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半天,只听路宝安叹气道:“唉,大哥是个实诚厚道人,不愿背后对人下手。也罢,咱们就陪着大哥等着让郭鹞子把咱一口一口吃掉,也不枉咱们弟兄结拜一场。”
这时就听吴俊海说:“你们说咱们先下手?”
路宝安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王得胜和吴俊河同声附和。
吴俊海又问:“你们看几时动手好?”
路宝安说:“此事宜早不宜迟。”
吴俊海似乎拍了一下桌子:“那就后半夜行动!你们准备得咋样?”
三人同声答道:“准备好了!”
双喜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切都清楚了,不用再往下听了。他悄然离开窗口,回到自己的窑洞,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心慌得不行,摸出一根烟来,叼在嘴角,划断了几根火柴都没把烟点着。他一把把烟揉碎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吴俊海他们要对郭生荣下黑手,这不是窝里反么?!想当初,是他恳求郭生荣收留吴俊海他们的,如果让吴俊海他们得手了,岂不是他给卧牛岗招来的祸灾!再者,吴俊海他们得手了,郭生荣一伙不用说难逃劫数,玉凤恐怕也难逃厄运。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
他思忖半天,出了窑洞,环顾四周,确信没人盯着他,便抄近道朝前岗疾步走去。
月亮完全被乌云吞没了,夜色更浓。他慌慌忙忙在林中小道穿行,不时地被树枝挂住衣裤。他不管不顾,折断树枝就往前奔。忽然,脚下被啥东西绊了一下,他扑倒在地,骨碌碌滚进一个沟里。幸好,沟不深,没有摔坏,他翻起身爬上沟又急急忙忙往前走……
其时,玉凤早已进入梦乡。
夜,深沉极静。院子黑糊糊一片。不知什么鸟在树梢上发出一阵孩子哭似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沉重而又急促。玉凤猛然惊醒,跃身而起,从枕下抽出手枪,来到门口,低声喝问:“是谁?”
“是我,秦双喜,快开门!”
玉凤开了门,讶然道:“秦大哥,这么晚了你来做啥?”
“到屋里说。”
玉凤知道他有要紧事,急忙让他进屋。
双喜进了屋。玉凤收起了枪。她一眼就瞧见双喜衣衫挂破了两个口子,且额角破了一块皮,有血渗出,十分惊诧,忙问怎么了。双喜用衣袖拭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我有紧要事给你说哩。”
“啥紧要事?”
“吴俊海他们……不不,不是吴俊海,是路宝安他们……”双喜语无伦次,竟然把话说不明白。
玉凤从没见过双喜如此模样,心不禁一沉,知道事关紧要。她倒了一杯水,双手捧到他面前:“别急,喝口水,慢慢说。”
双喜喝了口水,稳了稳神,又看看屋外,欲言又止。玉凤出屋在院子巡视了一遍,关了院门,回到屋子摇摇头:“没有人。”
双喜这才开口说:“路宝安他们要对你们父女下黑手!”
玉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忙问:“你咋知道的?”
“他们正在密谈,让我听见了。”
“他们几时动手?”
“今晚后半夜。”
玉凤明白了,双喜是特地来给她通风报信的。她大为感动,掏出手绢为他擦拭额角的血迹。双喜这才感觉到额角隐隐作疼。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急忙接住手绢:“我自己来吧。”
玉凤深情地看着他:“秦大哥,真不知咋谢你才好……”
“别说这话。当初是我带他们上卧牛岗的,多亏了你父亲收留了他们。我不能对不住你父亲,更不能对不住你。”
“秦大哥,你救了我们父女。请受我一礼。”玉凤说着,躬身给双喜施礼。
“别、别……”双喜连连摇手,随后叹了口气,“唉!我给你通风报信是把他们卖了。我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你赶紧想对策吧,我还得回后岗,万一他们发现我来给你通风报信,麻烦就大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
“你多保重。”
双喜出了屋,急急钻进夜幕之中。
郭生荣披衣坐在椅子上,一双大眼珠子看着女儿。玉凤喘着粗气,头发散乱,半晌说不出话来。秀女倒了一杯水递给玉凤,玉凤这时嗓子眼儿里真有点冒烟的感觉,顺手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干了。
郭生荣有点儿按捺不住了,急问道:“玉凤,出了啥事?”他以为女儿被谁欺负了,肚里的火苗子直往脑门子上烧,面露凶煞之气。小翠出事后,他让秀女身边的丫头小玲去侍候玉凤,可玉凤说啥也不要。他无奈何,却一直为女儿担心。
自小翠吞烟身亡后,玉凤对父亲的怒气一直未消。两天前父亲去看她,她在**面壁而卧。父亲连声唤她,她一声未应,动都未动。父亲在她床边站了半个时辰,见她如此模样,明白女儿恨他,知道再怎样解释也一时半刻消不了女儿心中的火气,悻悻而归。玉凤在心中打定主意,再也不理睬父亲。小翠的死给她的伤害太深太深,她无法原谅父亲。可今晚夕双喜给她送来的消息实在太可怕了,送走双喜后,她想都没想就疾步跑来给父亲报知这个噩信。
郭生荣的两道浓眉拧成了墨疙瘩,这个消息令他十分震惊。白天他和邱二在山寨四处察看时,曾去过后岗。吴俊海他们待他和邱二礼貌有加,唯命是从,看不出丝毫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回来的路上邱二对他说:“吴俊海不情愿调路宝安的人马到前岗来。”
他笑道:“吴俊海是不情愿,可他到底还是答应了。”
邱二又说:“过段时间把王得胜的人马也调开,咱就省心了。”
他说:“这事还不能操之过急,得一步一步来。”
邱二还说:“其实俊海是个厚道人,不会生六趾,就怕他那几个拜把子兄弟生事。”
他当时不以为然,冷笑道:“虱子再扑腾也掀不开被子来!”
现在看来是他小瞧了吴俊海他们,虱子要扑腾了,不光要掀开被子,还要冷不防地把他吃掉哩!
郭生荣大口抽烟,烟雾把他的脸面笼罩得模糊不清,呛得玉凤咳嗽起来。俄顷,郭生荣似有点儿不相信地问女儿:“是双喜特地给你通风报信的?”
玉凤点头。
“他的话可靠么?”
玉凤急红了脸:“爹,你不相信?!”
“他会不会引诱咱上钩,把咱一网打尽?”
玉凤跺脚急道:“爹,他咋会哄骗我呢!”
“他为啥不会哄骗你哩?”郭生荣犀利的目光盯着女儿。
玉凤一时不知说啥才好,急得直跺脚。秀女在一旁说:“当家的,你就不要追根问底了,我敢保险双喜绝对不会哄骗玉凤的。”
玉凤向秀女投去了亲近和感激的目光。
郭生荣捻着胡须,脸色阴沉下来,半晌不吭声。秀女催促道:“没多少时间了,快拿主意吧。”
郭生荣把烟头掷在脚地,一脚踩灭,咬牙道:“狗日的敢下黑手,也就甭怨我翻脸不认人!”
“爹,咱咋办?”
“你说咋办?”郭生荣瞪眼看着女儿,反问一句。
“我倒有个主意,咱干脆来个将计就计……”玉凤把声音压得很低。
郭生荣脸上泛起笑纹,点着头:“凤娃,你不愧是我郭生荣的闺女,咱父女俩想到一搭去了……”仰面大笑起来。忽然,他收住了笑,猛喝一声:“来人!”
贴身马弁应声而入。
“把老二叫来!”
月色朦胧。夜风在林梢中穿越,哗哗一片声响,淹没了夜的寂静。吴俊海的人马在黑夜和夜风的掩护下,踏着林中的小道向前岗疾进。
后岗到前岗之间有条沟谷,沟深不到三丈,宽约二十多丈,却有一里多长,是前岗到后岗的必经之路。不大的工夫,队伍就到了沟谷跟前。吴俊海站住了脚,队伍在他身后停住了。紧跟在他身后的路宝安上前一步,低声问:“大哥,怎么了?”
吴俊海看着两旁陡峭的土崖不语。他多次走过这条沟,曾经十分留意过这条沟谷,如果在两边埋伏下人马,沟谷中的人插翅也难逃。可他知道前后岗都是郭生荣的地盘,郭生荣别说埋伏人马,连岗哨也没设过。可此时他凭着军人的直觉,意识到这是个十分险恶的关卡。
朦胧的月色中,沟谷似一个硕大的没有盖子的棺材,脚下小道似一条蟒蛇爬进了“棺材”,两旁长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密不透风。不知什么鸟隐藏在蒿草中,不时地发出一阵喊魂般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路宝安也是个行伍出身,一眼就看出了吴俊海的担心,悄声说:“咱是突然袭击,郭生荣不会有埋伏的。”
这时王得胜和吴俊河也上来了,都说此处不会有埋伏。
吴俊海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路宝安出主意:“派个前哨班先去摸摸情况。”
吴俊海思忖片刻,说:“咱们分开行动。一排在前,二排居中,三排在后,拉开距离前进。即使有变,也好首尾相顾。一排穿过沟谷后晃三下手电筒。二排再跟进行动。”
当下,王得胜带一排进了沟谷。吴俊海带着二、三排按兵不动。吴俊河掏出烟来刚要点火,被吴俊海低声喝住了。他忽然问道:“咋不见双喜呢?”出发前他让俊河去通知双喜一块出发。
吴俊河说:“我没通知他,怕他靠不住。”
吴俊海恼怒了:“你咋知道他靠不住?不是他咱们能活到今天么?”
吴俊河嘟哝说:“他跟郭鹞子的女子打得火热,我怕他给她通风报信。”
路宝安在一旁说:“大哥,俊河的话有道理,这事不敢出半点儿差错。”
吴俊海怒而不息:“咱们走了把他扔下不管,你们于心何忍?”
路宝安说:“大哥,你别上火,我差个弟兄去通知他还来得及。”
吴俊海见事已至此,只能这样做,点点头。
沉默。时间在难熬的等待中一秒一分地消逝。不知过了多久,沟谷那头忽然亮起了手电光,接连闪了三下。路宝安带着二排就要进谷,被吴俊海拦住了:“宝安,你和俊河带着三排留下。”
路宝安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吴俊海的意思,急忙说:“不,你和俊河留下,我带二排去!”跃身而起。
吴俊海一把拉住他。吴俊河冲过来:“哥,你和宝安哥留下,我带二排去!”
吴俊海声音严厉地说:“你俩都别争了,这又不是去吃筵席。宝安,你和俊河带着三排在这里按兵不动。如果顺手,我和得胜就能把他们拾掇了。万一有啥不测,你俩拼命也要把沟口打开。好让进去的弟兄们撤出来。”
路宝安和吴俊河还要说啥,吴俊海摆手拦住了他俩:“啥都别说了。我的话你俩记住了么?”
“记住了!”俩人异口同声说。
吴俊海转身一挥手,带着二排进了沟谷。
沟谷里黑糊糊的一片,沉寂得有点恐怖。两旁的土崖虽不很高,但刀削斧劈般地直立。谷底长满了杂草,一条酱色土道似一条僵死的蛇卧在杂草丛中。吴俊海踏着这条僵死的蛇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边走边环目四顾,只觉得四周黑暗中藏匿着许许多多可怕的妖魔鬼怪,越往里走这种感觉越强烈。他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绷紧了,头发都竖了起来,脚步禁不住加快了。他想尽快穿越这个恐怖的沟谷。
突然,沟谷上空炸雷般地响起了三下锣声,惊得吴俊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叫了声:“瞎球了!”话音未落。两旁崖畔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通明的火把把夜的黑幕撕得粉碎,把沟谷映得血红般惨烈。
吴俊海举目一看,火光中只见一伙喽啰簇拥着郭生荣出现在崖畔上。一伙人惊呆了。
郭生荣哈哈笑道:“吴俊海,你没想到吧?”
吴俊海知道走漏了风声,脑海中忙寻找对策。郭生荣忽地收住了笑声,沉下脸道:“吴俊海,我待你不薄,你为啥要对我下黑手?!”
吴俊海青了脸,喝喊一声:“快撤!”
郭生荣冷笑道:“晚了!”手猛地往下一挥,枪声爆豆般地响了。
吴俊海慌忙俯下身,就地一滚,滚进草丛中。崖畔上的火把通明,谷底的人马暴露在火光之中,许多士卒中弹倒下。吴俊海伏在草丛中急了眼,大声命令:“打火把!”一梭子弹就朝郭生荣身边的火把射去。
伏在草丛中的士卒不再盲目打枪,瞄准火把射击。一时间火把灭了许多,四周昏暗下来。吴俊海趁机带着队伍往回撤。这时就听到沟口两头都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吴俊海心中一喜,王得胜和路宝安、吴俊河的援兵两头夹击,可分散郭生荣的兵力。他哪里知道王得胜的人马早已被邱二的口袋阵套住了,逃不了厄运。倒是路宝安和吴俊河的人马拼命地往里冲,迫使郭生荣不得不分兵去对付。
沟里沟外的人马都急了眼,一支拼命往外冲,一支拼命往里冲。吴俊海他们的武器好,且有两挺机关枪,火力十分凶猛。郭生荣的人虽占地理之利,却多短枪和土铳,火力有限。郭生荣在崖畔上看得清楚,沟里沟外的人马很快就能会合。两支人马若合兵在一起,煮熟的鸭子就飞了。他猛地把衣袖往上一捋,喝喊一声:“放火烧!”众喽啰便把准备好的柴火捆、树枝浇上清油,点燃往谷底扔。谷底本来就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草,虽是盛夏,杂草葱绿,可火大无湿柴,凑巧风紧,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呼呼啦啦地烧了起来。刹那间,谷底烈焰腾腾,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谷中的人暴露在火光之中,惊慌失措,人人自危,个个胆战心惊,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吴俊海红了眼,大吼一声:“甭慌甭乱,跟我往外冲!”抢过机枪手手中的机枪,边朝崖畔上猛射边蹚着火往外冲……
沟外,吴俊河的眼睛红得往外喷火,抱着机关枪往里猛冲,边打边骂:“郭鹞子,我日你八辈子先人哩!……”似一只发了疯的恶狼。
两支人马终于在沟口处会合了,吴俊河瞧见了吴俊海,呼喊着:“大哥!……”扑了过来。
“俊河!……”吴俊海也看见了兄弟,拼命往外冲。忽然,他觉得似乎有人从后背把他推了一下,他一下扑倒在地。
“大哥!”吴俊河扔了手中的机关枪,急忙去搀堂兄,却没有搀扶起来。这时路宝安也冲上来了,急问:“大哥,你咋啦?”
吴俊海只觉得左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伸手一摸,黏糊糊的一片,情知自己挂彩了,心里禁不住一寒。
“大哥,你挂彩了!”吴俊河惊叫一声。
吴俊海这时倒很冷静,叹息一声:“得胜他们十有八九完球了。”
路宝安红着眼睛说:“没有想到咱输了这步棋……都怨我谋划不周到。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吴俊河说:“肯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路宝安点头说:“我也寻思是有人给郭鹞子通风报了信。”
吴俊河咬牙切齿道:“把这人找出来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吴俊海长叹一声:“唉,人算不如天算。这会儿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俩带上队伍快撤!”
吴俊河急忙问道:“哥,你咋办?”
“我留下掩护你们。”
“不,我来背你!”吴俊河说着就要背堂兄。
吴俊海说啥也不让他背。吴俊河哭道:“哥,你这是为啥哩嘛……”
吴俊海生气了:“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啥哩!”
路宝安红着眼睛说:“大哥,让俊河背着你撤,我留下作掩护。”
吴俊海说:“宝安,你咋也这么糊涂!要依你说的办。咱们都得死!”
“大哥,死咱也死在一搭!”
吴俊海恼火了:“胡说!为啥要死?能活一个算一个!”
路宝安的眼泪下来了:“我们不能把你扔下不管呀……”
吴俊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宝安兄弟,快撤吧!我把俊河和队伍就交给你了。”
吴俊河大哭道:“哥,是我害了你呀……”说啥也不肯走。
吴俊海的脸铁青了:“宝安,拉走他!”
路宝安和另一个士兵拉起吴俊河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抹泪地往后岗撤去。身后是一片火光和密集的枪声……
双喜回到后岗已是子夜时分。他钻进窑里不敢点灯不敢吸烟,他怕星点火光引起吴俊海他们对他的怀疑。他躺在**大睁着眼睛,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边响起了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他忽地坐起了身,爬在窗口往外看。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一支队伍迅速集合起来,往前岗出发。他心跳如打鼓,真想冲出去阻拦,可最终还是爬在窗口动都没动,只是干瞪眼瞧着。
队伍出发了半天,他才出了窑洞。四周一片寂静,没有灯光,没有鸡鸣犬吠,似乎回到了远古洪荒的岁月。他呆立在野外,遥望着前岗方向,忧心忡忡。他忧心玉凤的安危,也忧心吴俊海的安危,却又无可奈何。良久,他仰天长叹一声:“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突然,那边传来三声锣响,在静夜中显得那么惊心动魄。锣音未消,便见有无数火把亮起,紧接着响起了枪声,如同爆豆。他浑身禁不住一颤,知道打起来了。少顷,火把暗了一些,枪声也稀疏了一些。他正惊疑不定,忽然火把又大增,又飞舞起来。霎时只见熊熊烈焰腾空,映红了半边天;随即枪声大作,比先前响得更密更紧。他的心狂跳起来,再也呆不住了,从腰间拔出玉凤送他的那把小手枪就往前岗奔去。他不知要去帮谁,只想去看个究竟……
东方破晓,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天边的几块浮云似乎在血海中浸了一夜,红得凄美。
战斗结束了。王得胜的人马全军覆没。沟谷已成为一片焦土,沟口横七竖八摆满了吴俊海手下士卒的尸体,吴俊海身负重伤,背靠着一棵大树,他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浆了。
郭生荣手提着盒子枪,在一伙人马的簇拥下来到大树跟前。吴俊海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郭生荣望着奄奄一息的吴俊海说:“俊海,我待你不薄,你为啥要对我下黑手?”
吴俊海没有吭声。
郭生荣又道:“我看你倒也是个厚道人,下这黑手恐怕不是你的主意吧?”
吴俊海挣扎着把身子往直坐了坐,苦笑一下:“荣爷,你不厚道呀!”
郭生荣一怔,道:“我咋的不厚道了?你当初走投无路,是我收留了你。你兄弟俊河欺负小翠,换个别人,十个脑袋我也砍下当球踢了。可我也没怪罪他,反而把小翠许配给了他。小翠不愿嫁他吞烟自尽,这能怨我么?我郭生荣哪点对不起你们弟兄了?”
吴俊海喘了口气说:“你不该心怀叵测,把我们弟兄们拆散。”
郭生荣冷笑一声:“吴俊海,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卧牛岗是暂时避难,还是死心塌地要跟我当一辈子土匪?”
吴俊海默然片刻,长叹一声:“唉,荣爷是明白人,我不该怨你。你啥也别说了,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再给我补一枪吧,算是我给你赔罪了。”
郭生荣抬起了胳膊,把手枪举了起来。吴俊海闭上眼睛,等候枪响。半天不见枪响,他又睁开了眼睛,只见郭生荣举枪的胳膊又垂了下来。他又叹了口气说:“俊海,跟你说心里话,我是想留住你跟我闯世事哩,可没料到闹到了这一步田地。咱这是窝里斗,让江湖中的人拿尻子笑咱俩哩。”
吴俊海苦笑道:“荣爷说得对,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让咱吃。”
郭生荣把枪插进腰中:“我让人送你下岗,你可另立山头干一番大事。”
吴俊海又是凄然一笑:“多谢荣爷的好意。荣爷如果真想帮我,就给我再补一枪吧。”他一说话,胸部伤口的鲜血就汩汩而出。
郭生荣哪里肯动手。吴俊海长叹一声:“唉,荣爷不肯动手,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言罢,抬起拿枪的手,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郭生荣等人都是一震,呆望着眼前悲壮的一幕。
“俊海哥!”一声凛厉的呼叫。郭生荣等人都是一惊,急回首,只见双喜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扑在吴俊海的尸体上放声大哭:“俊海哥,是我害了你呀……”
我可不嫁人
路宝安和吴俊河带着残兵从后岗的小道撤下了卧牛岗。破晓时分他们来到一个村庄。队伍又困又乏,实在走不动了。吴俊河说:“宝安哥,咱们找点儿吃的,歇息歇息,再走吧。”
路宝安看了一眼疲惫至极的残兵,点点头。队伍进了村,开始找吃的。路宝安和吴俊河等人来到一个窑院,窑院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老汉问明他们的来意,拿出一个竹笼,里边有半笼金银卷(玉米面和高粱面做的花卷),说道:“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们先吃点儿填填肚子,我叫老婆给你们做饭。”此时他们已饥不择食,抓起金银卷就吃。
吃了几口,路宝安忽然问:“老叔,你们这个村子叫啥名?”
“叫布王村。”
“布王村?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怪。”
老汉笑道:“说起我们村这个村名还有点儿来历哩。”
“啥来历?”
“说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在这一带打猎哩,看见一只大白兔,射了一箭,没射中。大白兔疾跑,李世民骑着马就撵,文武百官四下布网围截。相传在我们村布网逮住了大白兔。后世人就把这个村子叫布网村,叫着叫着叫转音了,叫成了布王村。”
“布王,布网……”路宝安喃喃地念叨着,忽地站起身说道,“俊河,这地方不能呆了,赶紧走!”
吴俊河一怔,忙问:“咋不能呆了?”
“这个村名不吉利!”路宝安扔下这句话,拔腿就走。
“咋就不吉利了?”吴俊河很不情愿,但还是起身往外走,一干人紧随在他身后。
他们刚刚走出窑院门,四下里突然响起了枪声。路宝安喊了一嗓子:“赶紧往外冲!”挥着枪直奔村西。
一切都晚了,保安团把布王村围得跟铁桶一般,轻重火器一齐开火,子弹密如飞蝗。刘旭武这次是下了死决心要剿灭卧牛岗的土匪。他知道硬攻硬打是绝对不行的,便在卧牛岗四周要塞通道之处都设下伏兵。他又下了死命令,只要岗上有人下来,就一律抓捕,如遇反抗,就地击毙,谁若放跑一个喘气的,以通匪论处。这是个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可竟然让他等到了。
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一来,路、吴他们是疲惫之师,且是一伙残兵;二来他们中了埋伏;三是保安团有一个加强连,路、吴他们的残兵不足一个排,双方力量悬殊。路、吴率残兵做困兽犹斗之拼,但终究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路宝安身中数弹,倒在尘埃之中。吴俊河抱住他连声呼唤,他定睛看着吴俊河说了声:“这是天意啊……”双目圆睁瞪着青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宝安哥!”吴俊河呼叫一声,放下路宝安的尸体,血贯瞳仁,要和保安团的人拼命。没等他动手,一伙团丁扑过来扭住了他的胳膊,他动弹不得,气得连连跺脚。
指挥这场战斗的指挥官是姜浩成。他大喜过望,洋洋得意,当即把吴俊河押往大王镇,刘旭武在那里坐镇指挥。吴俊河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栽在了姜浩成这个驴熊的手里,直恨得把一口钢牙都咬碎了。
把吴俊河押到大王镇时,已日上树梢。刘旭武刚刚吃罢早饭,正在吸那饭后一根烟。他看见满身血污的吴俊河不禁皱了一下眉。他设下伏兵原本是想抓匪首郭鹞子的,却抓住了吴俊河,这实在是他没料到的,很有几分沮丧。
刘旭武吐了口烟,问道:“俊河,你咋下山来了?”
吴俊河不吭声。
姜浩成在一旁骂道:“团长问你话哩!你狗日的哑巴了!”
吴俊河冲姜浩成瞪起了眼睛。姜浩成更火了,扬起马鞭要抽吴俊河,被刘旭武拦住了。
刘旭武看了吴俊河一眼:“俊河,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吴俊河冷笑一声:“团长,你以为我怕死么?”
刘旭武一怔,瞪眼看着他,好半晌,他看出吴俊河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眼珠子转了半天,忽然问道:“俊海哩?”
吴俊河的眼泪“刷”地下来了,这倒让刘旭武吃了一惊。
“团长,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啥都跟你说。”
“啥事?”
吴俊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旭武略一迟疑,命令团丁给吴俊河松绑。姜浩成急忙上前一步说:“团长,这狗日的跟你耍心眼儿哩,不能信他的!”
刘旭武哈哈笑道:“俊河哪能跟我耍心眼儿,他的脾气我知道,我信他。俊河,屋里说话。”
吴俊河跟刘旭武进了屋。刘旭武的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裤兜有一把小手枪。他一双眼凶凶地盯着吴俊河:“说吧!”
吴俊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水杯一口气喝干,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上的水珠,长长喘了一口粗气。刘旭武提着的心放下了,裤兜的手松了松。一个如此狼狈之人还有啥可怕的。
“团长,你想不想吃掉郭鹞子?”
刘旭武漫不经心地问:“想吃掉咋?不想吃掉咋?”
“你不想吃掉郭鹞子就把我枪毙了。”
“想吃掉呢?”
“想吃掉郭鹞子就把我放了,还得给我点儿职权。”
刘旭武瞪起了眼睛:“你敢跟我讨价还价!”
“团长,我不是讨价还价。你不把我放了,不给我点儿职权,我咋好为你办事哩?”
“你能办啥事?”
“团长,吃掉郭鹞子硬攻不行,要智取。”
“咋个智取法?”
“卧牛岗地势险要,一人挡道,万人难开。得想法子把郭鹞子诳下山来,再好收拾。”
“往下说。”
“我能想法把郭鹞子诳下山来。”
“我凭啥信你哩?你要在我背后下手咋办?”
吴俊河忽地站起身,一把撕开上衣,啪啪地拍胸膛,红着眼睛说:“团长,你要这么说,就干脆给我一枪算了!”
刘旭武不吭声,大口吸着烟,一双犀利的目光扫着他。吴俊河并没躲开那利刃似的目光:“团长,郭鹞子打死了我哥和得胜他们,我跟他有血海深仇!我恨不能生吃了他的肉,活剥他的皮!”他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
刘旭武知道他也是条汉子,见他如此这般模样已有七分信他了,脸上却毫无表情。
吴俊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道:“团长,上次哗变不是我的本意,是姜浩成把我逼上梁山的。我再混蛋,也明白当兵比当土匪强得多。”
刘旭武有八分相信吴俊河了,剩下的两分凶险他决定冒一冒。不是有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这两分凶险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何惧之有!
刘旭武笑着拍了拍吴俊河的肩膀:“俊河,我信你。说说你的办法。”
吴俊河实话实说:“团长,办法我现在还没想好,这得见机行事。”
刘旭武不吭声,一双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吴俊河。吴俊河迎着他的目光,凶凶地说:“团长,你要信不过我,干脆就一枪毙了我。”
刘旭武笑了:“俊河,我给你二十个人,你见机行事吧。事成之后,我给你官复原职。事若不成,别怨我无情无义。”
“是!”
郭生荣设下圈套原想把吴俊海的人马一网打尽,没曾想吴俊海分兵推进,让吴俊河、路宝安的人马逃脱了。虽是如此,可还是打了个大胜仗。郭生荣在山神庙大摆宴席庆贺胜利。
郭生荣坐在首席。他端起酒碗站起身朗声道:“这一仗咱们大获全胜,首功是双喜的。双喜,头一碗酒敬你。”他环目四顾,却不见双喜的人影,眉头不禁一皱,问身旁的女儿:“凤娃,双喜呢?”
玉凤也举目四处搜寻,一脸的焦急不安:“适才他还在哩,咋转眼就不见了。爹,你们喝,我出去看看。”说罢,起身离席。
庙外空****的,只有两个喽啰在站岗放哨。玉凤走过去问他们看见双喜了么。其中一个喽啰说双喜往东去了。玉凤踏着小径往东寻去。穿过一片杂树林,老远就看见双喜跪在一个新坟跟前。那堆黄土下长眠着吴俊海。
玉凤来到坟前,双喜如同泥塑木雕似的。若不是两行泪水挂在脸上,没人以为他还是活物。
“秦大哥!”玉凤轻唤一声。
双喜似乎没有听见。
玉凤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这样了……”
双喜跪在那里动都没有动,泪水却流得更欢。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得很……”
玉凤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拭了一把泪。双喜抬眼看着玉凤:“你说,我还算个人吗?”
“你咋这么说哩。”
“俊海哥是我害死的呀……我不该给你通风报信……”
玉凤一怔,半晌,道:“那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了我就是个人了?”
双喜双拳连连砸着面前的黄土,泣声道:“我是两难啊……我实在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啊……”
玉凤俯下身搀扶双喜:“双喜,你心里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说着,泪水潸然。
“俊海哥,我只能对不住你了……你能原谅我么……”双喜泪水长流。
“你这是怨我呢……你心里难受就打我吧……”玉凤把头抵在了双喜的怀中。
双喜搂住玉凤“呜呜”大哭。玉凤也哭成了泪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俩人抬起了泪眼,郭生荣夫妇和邱二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他们一旁。俩人都自知失态,急忙分开,低头拭泪。
郭生荣又咳嗽了一声,对双喜说:“俊海是条汉子,我敬重他。”又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说罢,转身走了,秀女和邱二也相跟着离去。
良久,玉凤对双喜说:“咱们回去吧。”
双喜点点头。两人回到玉凤的住处。玉凤把饭菜摆上桌,双喜只是勉强动了动筷子,说他头晕。玉凤便让他在原先的住处歇息。
送走双喜,玉凤刚回到屋子,父亲来了。她急忙起身迎接父亲。她还未出屋,父亲就跨步进来了。
“爹,你来有啥事?”
“咋,没事就不许你爹来了?”郭生荣笑着环视着女儿的闺房,见女儿把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清爽,颔首赞许。
玉凤倒了一杯清茶,双手捧给父亲。郭生荣呷了口茶,忽然问道:“凤娃,你多大了?”
玉凤一怔,疑惑地看着父亲,不明白父亲为啥突然问起她的年龄来。郭生荣含笑看着女儿,又问了一遍。
玉凤嗔道:“我多大了,爹不知道?”
郭生荣并不生气,笑道:“爹老了,记性不好了。”
“十八了。你问这干啥?”
郭生荣慈爱地看着女儿,喃喃道:“十八了,我娃长大了,该找婆家了。”话语中透出些许伤感来。
“爹……”玉凤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撒娇地摇着父亲的肩膀。
郭生荣收起了伤感,哈哈笑道:“爹说错了么?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爹可不想让你恨爹。”
“爹,我可不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哪有不嫁的道理?爹问你,有相中的人么?”
玉凤没有了一点点儿往日的野性,红着脸垂着头,双手抚弄着辫梢,不吭声。
郭生荣笑道:“你若没有相中的人,爹可要替你相女婿了。你看双喜咋样?”
玉凤惊喜地望着父亲。她没料到父亲会找双喜做女婿,实在是大喜过望。郭生荣洞察到女儿的表情,捻须笑道:“这么说你愿意双喜做我的女婿?”
玉凤面若灿霞,佯嗔道:“爹,看你……”
郭生荣哈哈大笑:“那我就让你邱二叔去做媒。”
“随你……”玉凤含羞带笑,捏起拳头给父亲捶背。好久了,父女俩都没有过今日这般高兴快乐。
送走父亲,玉凤拉开抽屉,取出口琴。她轻轻抚着口琴,送到唇边吹奏起来,是古曲《高山流水》……
是夜,玉凤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和双喜相识以来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在脑海浮现……她对双喜可是一见钟情,她也感觉得到双喜很喜欢她,却又若即若离。是富家子弟故作矜持呢?还是他别有心上人?他家里有媳妇不假,可他是逃婚出来的;他有个相好的女同学,却远在陕北。那他为啥喜欢自己,却又要疏远自己呢?是嫌弃她是土匪的女儿么?现在父亲出面要选他做女婿。他若答应了,皆大欢喜;若不答应,父亲的脾气她知道,不会跟他善罢甘休的。想到这里,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越发不能入睡。
许久,玉凤实在睡不着,起身想去找双喜。她想去探探双喜的口气,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若没有,她就要给父亲说不要去提亲,免得又节外生枝闹出事来。她要独自去跟双喜见面,便轻手轻脚来到外屋。
玉凤轻轻拉开门,出了屋。她来到双喜的屋外,举手想敲门,却觉不妥。半夜三更的,她敲一个大小伙的屋门算是怎么回事?若要被人知道,好说不好听。
她呆立良久,怏怏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