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海一怔,不知郭生荣问这话是何意,不敢贸然回答。郭生荣哈哈笑道:“说嘛,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怕啥哩嘛。”
吴俊海看出郭生荣没有什么恶意,便笑道:“小姐身边的人还能有错,貌似天仙。”
“把她给俊河做媳妇,你意下如何?”
吴俊海又是一怔,疑惑道:“荣爷说笑话哩。”
“不是说笑话,是实在话。”
吴俊海哪里肯信,不知郭生荣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惶然不知所措。邱二在一旁说道:“咋的,你觉得小翠配不上俊河?”
吴俊海慌忙说:“邱二爷你也说笑话了,是俊河配不上小翠。”
“这么说你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吴俊海看看邱二,把目光落在了郭生荣的脸上。郭、邱二人都笑脸看着他,并无半点歹意,可他心中还是疑惑不定。
邱二笑道:“这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大好事哩,你还疑惑啥哩。”
吴俊海醒悟过来,明白了他们二人的用心所在,也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可还有点儿放心不下:“不知小翠姑娘是否愿意?”
郭生荣笑道:“这事我替她作主,老二保个大媒。”
吴俊海喜笑颜开,急忙起身,冲郭生荣抱拳施礼:“多谢荣爷!”
邱二笑道:“不谢我了?”
吴俊海又朝邱二施礼:“多谢邱二爷!”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
中午的阳光很灿烂,透过树木的枝叶,把斑斑驳驳的光点洒满了院子的角角落落。小翠在竹竿上晾晒刚洗出的衣服,几只灰鹁鸽落在她身边觅食。屋里飘出悠扬婉转的口琴声,余音袅袅。
双喜走进院子,脚步声惊飞了鹁鸽。小翠转过脸来,看见他并不感到惊讶。双喜问道:“小姐呢?”
小翠指了指屋子,张口要喊。双喜急忙摆手拦住她。他已经拿定主意离开卧牛岗,尽管吴俊海诚心诚意地挽留他。他看得出吴俊海想干一番大事,他的帮手差得太远。那三个如果只是粗野倒也罢了,他们三个只会玩邪的,根本不足与谋。他原本对玉凤有留恋不舍之意,不忍离去。可昨晚发生的事令他生畏。一个女儿家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尽管吴俊河冒犯了她,也不该下此残手呀。假若自己以后稍有不慎,得罪冒犯了她,她会怎样对待自己呢?想到此,他的心寒了。可不管怎么样,玉凤还是有恩于他,临别之时,他得给她说一声。
双喜轻步进了屋。玉凤站在窗前吹口琴,似乎没有发觉他进来。他静候在一旁。玉凤吹的是古曲《高山流水》。她的吹奏技巧进步得很快,跟他不差上下,把这首古曲吹得**气回肠,如诉如怨,使人百感交集。他被琴声感染了,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一曲终了。玉凤转过身来:“来了,坐吧。”
双喜惊醒过来,由衷地赞叹道:“你吹得真好。”
“还不是跟你学的。”玉凤说着,倒了一杯茶给他。
双喜接住茶杯,看一眼玉凤。玉凤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心里怦然一动,对她的怨恨不翼而飞。他呷了一口茶,稳稳神,满怀歉疚地说:“前天晚上让你受惊了,真是对不住你。”
“这事咋能怨你哩。”
“是我把他们带上山的……”
“那也怨不着你。”
“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下作……”
“算了,别再提这事了。”玉凤岔开话题,“住在后岗那边习惯么?干脆搬到前岗来吧。”
“我是随遇而安,住在哪达都习惯。”
“还是搬过来吧,住在你原先住的地方,清静一些。我还想跟你再学学吹口琴。”
双喜面泛难色,欲言又止。玉凤看出他的神色不对,不禁一怔:“你找我有事?说吧。”
“没啥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玉凤愕然:“辞行?”
“我想明儿个下山,特地来给你说一声。”
“还要去陕北?”
双喜点头。
“我还以为你这回上山就不走了呢,没想到你还要走。你是嫌我们是土匪吧?”
双喜不知说啥才好,只好钳口不语。
“我知道你不愿与我为伍。你是昌盛堂的少爷,我是土匪的女子,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郭小姐,你误会了……”
玉凤摆手拦住他的话,轻叹一声:“你啥也别说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让我别再看见你……”说着,含嗔带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屋。
双喜呆了,木桩似的戳在那里。
小翠跑进屋来,嗔道:“你说啥了,把小姐都气哭了!”
双喜越发呆了:“我没说啥呀,就说我要下山。”
“你还要说啥哩?你呀,真是根木头!”小翠转身又跑出了屋。
双喜呆立半晌,来到院子。玉凤主仆二人脸色都不好看,没人理睬他。他很是尴尬,迟疑半晌,问道:“听说荣爷把小翠许配给了吴俊河?”
玉凤和小翠都瞪着眼看他。玉凤怒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是俊海亲口给我说的。现在后岗都传开了,嚷嚷着要给俊河办喜事哩。”
玉凤和小翠都惊愕得瓷了眼。
“我还以为你们知道这事哩。”
突然,小翠哇的一声哭了。玉凤稳住神,搂住小翠的肩膀安慰说:“小翠,先别哭,咱把事情弄清白再说。”
“小姐,你得替我作主……”小翠拭去脸上的泪珠。
“你放心,这事有我哩。”玉凤扭脸又问双喜,“吴俊海说是我爹答应他的?”
双喜点头。
“我找我爹去!”玉凤抬腿就走。
玉凤风风火火闯进议事堂,郭生荣正和邱二及路宝安谈论什么事,说到得意处,郭生荣仰面哈哈大笑。玉凤高叫一声:“爹!”
郭生荣笑脸道:“凤娃,你有啥事?”
“我问你件事。”
“啥事?坐下说吧。”
玉凤立而不坐:“听说你把小翠许配给了吴俊河,有这事么?”
郭生荣笑道:“有哩。这不,宝安已经把聘礼送来了,择个吉日就成亲。”
玉凤跺脚道:“爹,这事你咋不问我哩!”
“你一个女娃娃家管这事弄啥呀。过一会儿,我让人把聘礼送到你那达去,你跟小翠说一声,让她好好打扮打扮。这可是大喜事哩。”
邱二和路宝安笑着同声道:“是大喜事,是大喜事。”
玉凤又使劲一跺脚:“这事不成!”
郭生荣脸上的笑纹僵住了:“咋不成?”
“小翠不愿意!”
郭生荣又笑了:“女娃娃家羞脸大,她能说她愿意?凤娃,你别管这事了。”
“爹,小翠当真的不愿意,她现时哭得跟泪人一样。”
郭生荣还是笑着脸:“俗话说得好,落第举子笑是哭,出嫁女子哭是笑。俊河钢板板小伙一个,长得也不赖,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小翠是笑哩。”
玉凤气得连连跺脚:“爹,别说小翠不愿意,我更是不愿意!”
郭生荣一怔,愕然地望着女儿。
“吴俊河是个啥熊东西!赖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尿泡尿照照自个儿!小翠就是跳进沟里也不嫁给他!”
郭生荣脸色变得铁青,愣了半晌,突然破口大骂:“滚!你给我滚出去!”
玉凤没想到父亲能这么骂她,先是一呆,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议事堂。
郭生荣对脸色很难看的路宝安说:“你回去跟俊海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让老二择个吉日把小翠嫁过去。”
路宝安嗫嚅道:“小姐她……”
郭生荣不高兴了:“咋的,你信不过我?”
路宝安急忙说:“荣爷一言九鼎,我咋能信不过。”起身告辞回后岗去了。
爹,我恨你
玉凤回到住处,小翠正眼巴巴地等着她,见她脸色很不好,知道事情不妙,泪水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小翠,我对不住你……”玉凤话未说完,泪水也夺眶而出。
双喜这时早已理出了头绪,明白郭生荣使的是美人计,企图化干戈为玉帛,彻底笼络住吴家兄弟为自己出力卖命。细细想来,郭生荣使的这一手还真是个高招。若是小翠愿意嫁给吴俊河,那真是两全其美。可现在看来,小翠根本不愿意嫁给吴俊河。这也难怪小翠,那天晚上吴俊河的作为也太下作,而且小翠割了他的耳朵,已经留下了祸根,还怎好做夫妻?郭生荣刚愎自用,一言既出,岂能收回。从玉凤的神态上看,她是碰了钉子。这可如何是好?双喜不知该怎样劝慰她们主仆二人,在一旁急得干搓手。
少顷,玉凤拭去泪水:“小翠,别难过了,我送你下山。”
小翠愕然地望着玉凤。
“我不能眼睁睁地把你往火坑里推。”
小翠喃喃道:“下了山我上哪达去呢?”
玉凤转念道:“你跟秦大哥到陕北去吧。”
小翠看一眼双喜,双喜面泛喜色:“这倒是个好主意。”
小翠转眼问道:“小姐,那你呢?”
“你俩走吧,别管我。”
“那咋成,咱们都走吧。”
玉凤苦笑道:“你俩是逃婚,又没人逼我,我跑啥哩。再说,这里是我的家,我还真舍不下这地方。”
小翠说:“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说过的,我这辈子不离开小姐。”
就在这时,两个喽啰抬着一个大礼箱走了进来。玉凤问他们来干啥,为首的喽啰说:“小姐,这是吴俊海他们给小翠姑娘送来的聘礼,荣爷让送到这边来。”随后又说:“荣爷说后天是小翠姑娘的大喜之日,让小姐赶紧准备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玉凤皱着眉,挥挥手,轰苍蝇似的让两个喽啰赶紧走。两个喽啰走后,三人望着礼箱发呆。许久,玉凤开了口:“小翠,你还是跟着秦大哥走吧。”
小翠摇头。
“我跟你说实话,我爹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他是拿你做人情笼络吴俊海兄弟哩。”
“小姐,我也看清白了。”
“哪你咋不走?难道你愿意嫁给吴俊河?你跟秦大哥快走吧。”
小翠抬眼看着双喜,半晌无语。她打小做了童养媳,后来舍命逃出了牢笼,心灵深处对男人有一种厌恶之感,暗暗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再嫁人!可自见到双喜后,她心中的堤坝崩溃了,原来男人中也有可爱之人。可她十分清楚小姐更是喜欢秦大哥,她怎么可能去跟小姐争这个男人?再者说,她怎么能争得过小姐呢?她打定主意,永远把这个秘密珍藏在心中。没料到平地起风雷,老爷让她嫁给吴俊河,这真是乱点鸳鸯谱,此时此刻她真想跟双喜一走了之。可她转念又一想,如果她真的和双喜走了,小姐会怎么样呢?她这条命是小姐救的,她虽然斗大的字不识半升,却懂得知恩图报这个理。她说啥也不能做对不起小姐的事。可是,让她嫁给吴俊河,她实在不愿意,和一个她厌恶的男人过活一辈子,她想都不愿想。想当初她就是不愿嫁给那个傻男人才逃出来的。在她看来吴俊河还不如那个傻男人哩。可郭生荣打定的主意谁能改变得了!
该咋办呢?她想到了死。那年要不是小姐救她,她早就喂狼了。这几年她是活多余的呢。想到这里,她挽在肚里的疙瘩解开了。
双喜说道:“小翠,跟我走吧。”
小翠呆眼看着他,半晌,摇摇头。
“你难道真的愿意嫁给吴俊河?”
小翠咬了一下嘴唇,说:“我愿意。”
玉凤和双喜都是一怔,愕然地看着小翠。
“我这条命是小姐和老爷给的,老爷要我嫁谁我就嫁谁。我要这么不明不白跟着秦大哥走了,别说对不起老爷和小姐,也要连累秦大哥的清白。我不做不忠不义的人……”小翠说着已泪流满面。
“小翠,我的好妹子……”玉凤把小翠搂在怀中,眼里泪光盈盈,“这可就委屈了你……”
小翠抹去泪水,换上笑颜:“小姐,后日就是妹子的喜日,你赶紧替妹子张罗吧。”
玉凤连连点头。
小翠又对呆立一旁的双喜说:“秦大哥,喝了我的喜酒你再走吧。”
双喜哪里能不答应。
……
两天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大清早,吴俊河就骑着高头大马来前岗接新娘。小翠换上一身嫁衣,红袄绿裤,打扮得十分光鲜漂亮。郭生荣很看重这件事,带着秀女前来给小翠送行。邱二等大小头目紧随其后。小翠见郭生荣夫妇来了,急忙出屋相迎。郭生荣笑道:“小翠,今儿个是你的大喜之日,我给你道喜来了。”
“多谢老爷。”
“往后有啥难肠事就来找我,我可一直把你当我的女子看哩。”
“我记着老爷的好处哩。”
秀女走上前拉住小翠的手,关切地说:“到了后岗可不比咱前岗,凡事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心慌了,就回前岗来住。”
小翠点头,眼里有了泪光。
门外响起了唢呐声。岗上喽啰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邱二把他们召集起来,把这个场面弄得红红火火异常热闹。乐手们欢快地吹奏着《迎亲曲》,腮帮子鼓得圆圆的。喽啰们围在一旁看热闹,大声地笑着闹着。
小翠听见唢呐声,浑身一战,脸带悲戚之色,呆望着墙壁。玉凤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轻唤一声:“小翠!”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俩人手执着手,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外边的唢呐吹得更欢快更热闹,那是催促新娘子上花轿哩。
邱二过来笑道:“大喜的日子高兴才对哩,看你姐妹俩咋闹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好像往后再也见不上面了。”
郭生荣哈哈笑道:“小翠,你到后岗要是过不习惯,就跟俊河一块儿搬到前岗来住。”
这时,吴俊河走了进来。他穿一袭黑绸长袍,外套蓝绸马褂,头戴礼帽,帽边插花,身上斜披红绸,满面得意春风,眼角眉梢都是笑。他冲郭生荣和邱二抱拳施礼。那天吴俊海从前岗回去跟他说,郭生荣要把小翠许配给他做媳妇。他以为听岔了耳朵,根本不相信。第二天吴俊海准备了一份厚重的聘礼让路宝安送到前岗去,他这才相信大哥不是诳他。他万万没有想到能因祸得福,娶上如花似玉的小翠做媳妇。他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此时此刻,他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郭生荣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俊河,往后可不能欺负小翠,她可是我的干女儿哩。”
吴俊河傻笑道:“我哪儿敢呀。”
郭生荣笑道:“小翠,快上轿吧,新郎官等不急了。”
“小姐,你多保重!”小翠松开玉凤的手,脚步踉跄地往花轿走去,撩开轿帘,钻了进去。
唢呐吹起了长长的拖音,花轿被抬起,缓缓而行。玉凤急追到花轿跟前,大声喊道:“小翠,明儿个我去看你!”唢呐声吞没了她的声音,不知道小翠听见了没有。
刚刚送走花轿,吴俊海骑马过来,请郭生荣夫妇和邱二等大小头目去后岗吃筵席。郭生荣夫妇推辞不过,带着邱二等一干人去吃筵席。吴俊海又请玉凤,玉凤推说身体不适,说啥也不去。她心里清楚小翠根本就不愿嫁给吴俊河,小翠分明是舍身报恩的。今儿个哪里是小翠的大喜之日,分明是她的悲伤断肠之日。她回到屋,心里十分难受,倒在**用被单蒙住头。她不愿听见那令人心颤的唢呐声……
后岗一片喜庆气氛。吴俊海的全部人马都出动了,忙乎着给吴俊河办喜事。窑洞前的空场上用苇席搭起了一溜长棚,宴席摆了十几桌。早宴接着午宴,到掌灯时分才撤席散宴。送走前岭最后一拨儿客人已是二更时分。吴俊海怕俊河喝多了酒出洋相误事,再三叮嘱他少喝些。可此刻吴俊河也有了七八分醉意,走路步子都有点儿不稳。一伙喽啰嚷着要闹洞房。吴俊海替堂弟挡了驾:“今晚就算了吧,明儿个再闹也不迟。”众喽啰这才回各自的窑洞睡觉去了。王得胜爱热闹,跟路宝安挤挤眼,示意一块儿去听吴俊河的房。听房是此地风俗,交好的朋友才最有资格听房,以示亲密无间。吴俊海是大伯哥,与此无缘。他笑了笑,回窑去睡觉。
吴俊河步履蹒跚地进了洞房。洞房是一孔窑洞,粉刷得崭新,窑壁上贴着一个斗大的“囍”字,一对红烛流着热泪喜庆着整个窑洞。
吴俊河返身关上门,回身叫道:“小翠!”
没人应声。
吴俊河打了个酒嗝儿,定睛细瞧,洞房里空****的,不见新娘子的人影。他吃了一惊,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一对红烛的光焰把不大的窑洞照得通亮,就是看不到小翠。他额头沁出冷汗,酒醒了一多半。疾步走到床前,**的红缎被下躺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女人。他悬着的心放下了,面泛喜色。新娘子困了,先他而睡了。
“小翠!”他叫了一声,充满着谄媚的温情。新娘子没理他。一定是生气了,嫌他慢待了她。
“小翠,别上气,我这就来陪你。”吴俊河说着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搂住新娘子就亲嘴。忽然他像被蛇咬了似的怪叫一声,光着屁股跳下了床。
路宝安和王得胜在窗外听房,忽听里边动静不对,隔窗喊叫:“俊河。”
吴俊河打开门,满脸惊恐之色。路宝安和王得胜进了洞房,忙问出了啥事。吴俊河指着床:“小翠她,她死了!”
路、王二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细看,只见新娘子小翠合衣躺在**,面色泛青,早已气绝身亡。
日上三竿,玉凤才从**爬起来,昨晚她心情不好,子夜时分才合上眼。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梳理秀发,脱口叫了声:“小翠!”没有人应声。她这才醒悟到小翠不在了,禁不住轻叹一声,起身自己动手去打洗脸水。随后她又胡乱做了点儿饭,吃得没滋没味。
饭后,她又合衣躺在**,心乱如麻。忽然,她想起昨天跟小翠说过,今儿个去后岗看小翠。按这一带乡俗,女子出嫁后三天回娘家,回娘家后娘家才能上女儿家门。小翠没有娘家,就算有娘家也是郭家。玉凤哪管什么乡俗,跳下床就出了屋。小翠这会儿说不定正眼巴巴地盼她去哩。
高原的秋色很美,沟沟洼洼、峁峁梁梁都被绿色涂染得很丰满,如同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通往后岗的道路两旁长满茂密的杂草,叫不上名的野花怒放其中。蚂蚱在草丛中蹦,蝴蝶在花上舞,蝉在树上鸣,交织成一幅静中有动、动中有静的美丽画卷。玉凤无心欣赏秋景,打马匆匆而行。
忽然,一只野狐从树林中蹿出,玉凤的坐骑受了惊吓,前蹄腾空长嘶一声,险乎儿把玉凤掀下背来。玉凤急勒马缰,那野狐在眼前一晃,往草丛深处逃遁。几枝刚刚开放的野花被野狐折断枝头,落红纷纷坠下。玉凤朝野狐逃遁的方向啐了一口,说了声:“晦气!”稳住心神,抖动马缰,继续赶路。
人急马快,不大的工夫就来到后岗。大老远玉凤就看见吴俊海人马驻地的窑洞前拥着一堆人,父亲他们也在那里。她心中不免狐疑,父亲来后岗干啥?禁不住又快马加了一鞭。
玉凤没有看错,郭生荣夫妇和邱二等人早半个时辰到了后岗,是吴俊海亲自把他们请去的。昨晚吴俊海得知小翠的死讯,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起身去吴俊河的窑洞查看,新娘子小翠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他忙问是怎么回事。吴俊河这时早就吓醒了酒,结结巴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吴俊海怒目瞪着俊河:“你是咋闹的?逼出了人命!”
吴俊河急忙说:“大哥,我真格没逼她。我回到窑里她已经死了。”
还是路宝安心细,看出了名堂,说道:“大哥,不关俊河的事,看情形她是吞了大烟土。”
吴俊海仔细察看,果然如路宝安所说,小翠面色发青是吞烟而死的。他干搓着手,连声说:“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
王得胜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说:“咋办啥,她要寻死咱们能有啥法。”
“你懂个屁!”吴俊海火冒三丈,“小翠虽是个丫环侍女,可郭玉凤跟她亲如姐妹,郭生荣也把她当干女子看哩。现在出了这事,你们让我咋跟郭生荣交代呢?”
那三人从没见吴俊海发过这么大的火,都呆了,也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都哑了。
许久,路宝安开口道:“大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发火着急也没用,咱得想个善后处置的办法。”
“你说咋处置?”吴俊海瞪眼看着路宝安,他一时乱了方寸,完全没了主意。
“这事瞒是瞒不住的。依我之见,得赶紧给郭生荣说,最好把他请过来看看,免得咱说不清楚。”
吴俊海思忖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点头同意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到前岭去请郭生荣。郭生荣问他有啥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郭生荣不高兴了,他心一横,把实情合盘托出。郭生荣当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带上秀女、邱二等人来后岭看个究竟。
来到吴俊河的窑洞,郭生荣夫妇和邱二都清清楚楚地看到,窑洞里的物件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小翠穿戴一新躺在**,除了面色和嘴唇发青外,面容十分平和安详,似乎在熟睡之中。看来,吴俊海他们没有半句虚言。如果硬要说小翠被谁逼死的话,那个人就是郭生荣。
郭生荣阴着脸一语不发地出了窑洞。他十分恼火,恼火小翠给他丢了脸。他给了小翠多大的脸面,小翠却狗上锅台不识抬举。他在肚里狠狠骂道:“给脸不要脸,死了活该!”
秀女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早就预料到小翠嫁给吴俊河不会有好结果,却没有料到小翠会在洞房花烛夜寻短见,真是个刚烈的女子。她在心中为小翠惋惜。
邱二面无表情。让小翠嫁给吴俊河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他本是为卧牛岗的大局着想,可小翠却偏偏不肯就范。唉,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他暗暗叹息。
吴俊海走过来,赔着小心问道:“荣爷,小翠姑娘的后事咋安顿?”
郭生荣没好气地说:“她嫁给了你们吴家,生是你们吴家的人,死是你们吴家的鬼。你们爱咋安顿就咋安顿,不必问我。”
就在这时玉凤来了,甩蹬离鞍,把马拴在一棵树上,走了过来。众人看见她都噤了声,呆眼望着她。她预感到了什么,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吴俊河身上,锐声喝问:“小翠呢?”
吴俊河沮丧着脸,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沉默不语。
“小翠呢?!”玉凤又问一声。
还是没有回答。
玉凤便朝那个窗子贴着“囍”字的窑洞走去。双喜急忙从人丛中走出来拦她。她圆睁凤眼看着双喜:“秦大哥,你给我说,小翠呢?”
“小翠她……”双喜嗫嚅着,眼里泪水盈盈。
玉凤看出不妙,一把推开双喜,疾步奔过去,一脚踏开那扇窑门,冲了进去。众人都把目光投射过去。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从窑里传出一声撕裂肝肠的哭喊:“小翠!……”
外边的人心里都是一战。就连郭生荣的络腮胡也抖了几抖。
不知过了多久,玉凤刮旋风似的冲出窑洞,凤眼圆睁,柳眉倒竖,厉声叫道:“吴俊河,还我小翠妹子!”掣出手枪,直逼吴俊河。
吴俊河大惊失色,失声叫道:“不关我的事!”
“小翠是咋死的?”
“她是吞烟自尽的。”
“她为啥要自尽?”
“我不知道。”
“还不是你逼她嫁给你!”
“我没有逼她,是荣爷把她许配给了我……”
“你还敢强辩!不毙了你,小翠难以瞑目!”玉凤紧咬银牙,就要扣动扳机,吓得吴俊河面如灰土。“凤娃!”郭生荣在一旁看得清楚,大叫一声,抢前一步,一把托起玉凤的胳膊。在此同时,玉凤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射向空中,惊得树梢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吴俊海拭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长嘘了一口气。路宝安和王得胜也都松开了攥住枪把的手。吴俊河瓷在那里,半天魂都没归七窍。
郭生荣抢下女儿手中的枪。玉凤不甘心,还要找吴俊河拼命。郭生荣脸色铁青,喝令一声:“把她拉回去!”
赵民娃和另外一个亲随走过来,架起玉凤就走。玉凤拼命挣扎,大声喊道:“爹,我恨你!”
吴俊海急忙上前说:“荣爷,不要难为小姐。”
郭生荣摆了一下手:“不关你们的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一步险棋
雍原县接二连三地发生劫狱、士兵哗变和民变等事件,咸宁专署和省府都十分震怒。幸亏姜仁轩从中多方周旋,把过失全都推到了孙世清的身上,并说孙世清教化无方,以致乡民不遵国家法令,种植鸦片,抗粮抗捐,扰乱社会治安;又说孙世清软弱无能,在匪兵攻城之时,不思以身殉国,竟然打出白旗,向匪兵投降,使党国官员颜面尽失;还说,孙世清在危急关头束手无策,把忠于党国的军官送入匪手之中,以至于丧命,使仇者快亲者痛;最后说,所幸保安大队长刘旭武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率兵出击,打退匪兵,才保住了雍原县城。
省府和专署派员下来调查。刘旭武从姜仁轩那里得到消息,早早作好安排。派员刚到雍原就被接到不思蜀酒楼下榻,所有花销不用派员操心。半个月后,派员回到专署省府。不几天,公函到了雍原,孙世清被降职处分,并调离雍原,刘旭武代理县长之职。
随后,又来了公函,为了加强地方治安,保安大队扩编,改为保安团。刘旭武摇身一变,由保安大队长变为保安团长。雍原县的政务、军队他一手掌管,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真正成了雍原县的土皇帝。他深知这一切多亏了姜仁轩。他不敢食言,擢升姜浩成为团副。双方互得利益,皆大欢喜。
官做大了,自然是喜事,可也有烦心事。鉴于雍原县匪患猖獗,省府及公安厅严令刘旭武务必尽快肃清雍原境内的土匪,并安抚好百姓。
刘旭武自然不敢怠慢,再三斟酌,释放了关押的种烟户,以安民心。随后操练人马,筹集粮草,准备攻打卧牛岗。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前程在此一举。如果能剿灭郭生荣,头上的乌纱帽就戴牢了。如果失利,或者全军覆没,这次没有哪个冤大头给他顶缸了,头上的乌纱帽不仅要掉,就是项上的脑袋恐怕也要掉。他十分清楚姜浩成是个酒囊饭袋,带兵打仗指望不上,但他凡事都要把姜浩成拉上。假若这次又遇不测,他不敢奢想拿姜浩成当冤大头顶缸,却想着拿姜浩成垫刀背。姜浩成自然不知道刘旭武的真心用意,只当是宠信他,高兴得一天到晚屁颠屁颠的,跟在刘旭武身后狐假虎威。
早有消息报上卧牛岗。郭生荣闻讯笑道:“保安大队改成保安团,还不是换汤不换药。刘旭武让姜浩成当他的副手是瞎了眼窝!那贼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保安团操练人马,准备攻打卧牛岗。郭生荣仰面哈哈大笑:“刘旭武这回真要能把我的球咬了,算他狗日的牙硬哩。”
邱二道:“大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可得趁早防着点。你看是不是趁这个机会把人马调整一下?”
“老二,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啦。”郭生荣捏着下巴说,“我原本想把小翠那丫头嫁给吴俊河,不动烟火把那一摊人马收拾过来,可小翠那丫头给咱不长脸。看来咱得动动脑筋,你有啥好法子?”
邱二捻着胡须说:“打肉就要往肋条里打。咱先把路宝安的人马调到前岗来,过些日子再把王得胜调过来。”
“办法倒是好办法,可吴俊海能答应么?”
“出了小翠那件事,吴俊海对咱们心中有愧。只要大哥你张口,吴俊海碍于情面肯定会答应的。”
郭生荣连连点头。
翌日,郭生荣在山神庙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把邱二、吴俊海等人请来商议军情。
酒过三巡,菜来五味。郭生荣看似无意地说道:“刘旭武的保安团一直想吃掉咱,昨儿个得到消息,他们近日又要来攻打咱卧牛岗。俊海老弟,你说说,咱该咋办?”
吴俊海答道:“布阵打仗,荣爷是行家里手。我哪敢在圣人面前念《三字经》。”
郭生荣说:“你是行伍出身,又当过保安团的连长,布阵打仗肯定有一套。再者,你对那边的情况熟悉。兵书上有句话是咋说的……”
邱二插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郭生荣哈哈笑道:“还是老二的脑子好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说得好。俊海老弟你知己,也知彼,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吴俊海不好再推辞:“那我就在荣爷和邱二爷面前卖弄了。保安团共五个连和一个警备排,我们哗变后,还有四百多兵力。咱们的人马也就是两百多一点。他们是咱的二倍还要多,武器方面咱就更不胜他们。他们每个排都有机关枪。硬碰硬打,咱们是要吃亏的。可咱们占着地利,卧牛岗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依我愚见,咱们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若要硬攻,他们在明处,咱们在暗处。咱们处处设防,他们肯定要吃大亏。”
郭生荣笑道:“俊海不愧带过兵打过仗,说得头头是道。我也正是这个主意。”
邱二也笑着说:“英雄所见略同嘛。”
其他几个头目也都笑脸附和:“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
吴俊海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瞎说哩。”
郭生荣道:“俊海说的一满都对。不过,咱们也得防着点,大意失荆州嘛。前岭是咱的窝巢,肯定是保安团的主攻目标,咱得加强人马防守。俊海,我得求你帮忙呢。”
“请荣爷吩咐。”
“我想把路宝安中队调过来,不知你意下如何?”吴俊海一怔。他没料到郭生荣走了这么一步棋,真让他措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装作低头喝酒。郭生荣和邱二相对一视,邱二转脸冲吴俊海笑道:“俊海老弟,你不会认为荣爷在分散你的人马吧?”
吴俊海再不能装聋作哑了,咧嘴笑了一下:“邱二爷说笑话了。”
邱二又道:“卧牛岗到了紧要关头,你老弟可得出一把力呀。”
吴俊海面泛难色。自上卧牛岗后他寸功未立,那次打雍原县城自己虽然出了力,却吃了败仗。因此,他一直心怀不安。俊河闹出了那件荒唐事,虽说郭玉凤主仆下手残了些,可郭生荣却十分大度地把小翠许配给了俊河。洞房花烛夜,小翠吞烟自尽,郭生荣也没有怪罪他。细究起来,都是俊河惹的祸,他心中越发内疚不安。现在保安团要攻打卧牛岗,他理应尽力,没有理由不听郭生荣的调遣。可他实在又不愿把自己的人马分开。
郭生荣见吴俊海不吭声,大眼珠转了一下,摆摆手:“我这是强人所难。算了,刚才的话算我没说。”
邱二道:“上了卧牛岗就都是自家兄弟,哪能不听从大哥的调遣。”扭脸又对吴俊海说:“俊海老弟是军人出身,自然知道‘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这个规矩。”
吴俊海抬起头,只见郭生荣等人的目光暧昧地盯着他。他的脸立时涨成了猪肝色,说了声:“行!”
“俊海果然是个爽快人!”郭生荣哈哈一笑,举起酒杯,“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吴俊海回到后岗时,路宝安、王得胜和吴俊河聚集在他的窑里正等着他。他一进窑,那三个急不可待地询问情况。他便把郭生荣要调路宝安的人马去前岗的事说了。当下就炸了窝,吴俊河瞪着眼睛道:“啥!他要把宝安哥的人调到前岗去!这不是剜咱的肉么!”
路宝安说:“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哩。”
王得胜一拍桌子,梗着脖子说:“咱不听他的吆喝!”
吴俊海大口抽烟,心乱如麻。
吴俊河又说:“今儿个他把宝安哥的人调走了,明儿个再把得胜哥的人调走,后天再把我调走,到那时只剩下你一个光杆司令,人家想咋就咋!”
王得胜又拍了一下桌子:“说啥也不能让他把咱弟兄们拆散分开。”
吴俊海徐徐吐了口烟,说道:“你们以为我愿意?咱上了卧牛岗就得听郭生荣的调遣。再者说,俊河闹下那一河滩荒唐事,郭生荣并没有怪罪咱,现在保安团来打卧牛岗,咱们理应出力。你们说说,我有啥理由拒绝呢?”
路宝安说:“大哥,你太厚道了,也太相信郭鹞子了。他可是一直存心吃掉咱哩。俊河干的那事是有点儿荒唐,可小翠那丫头竟敢下残手割俊河的耳朵,是谁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我这几天想明白了,郭鹞子是怕咱反水,才把小翠许配给了俊河。这叫美人计,笼络咱哩!可小翠那丫头不给他长脸,吞烟自尽了。你看看那天那阵势,玉凤那丫头差点儿毙了俊河。”
吴俊海抬眼看着路宝安:“那天是郭生荣拦住了他闺女,他也没有怪罪咱们的意思。”
“大哥,你咋还不明白哩!那天玉凤那丫头要真开枪打了俊河,他们父女俩一个也不得活!我给得胜使眼色,一人打一个,拼个鱼死网破!”
吴俊海又大口大口抽烟。
路宝安又说:“大哥,闹出了小翠这事,郭鹞子嘴上不说,心里恨咱哩!”
吴俊河也说:“大哥,玉凤那丫头现在恨死我了。她残火着哩,说不定啥时候就会对我下毒手。这些天我老觉得自个儿在阎王门口打转转哩。”
王得胜这时愤声道:“咱们干脆猪八戒甩耙子,不伺候这个猴了!”
吴俊河恨声说:“对,咱们把人马拉走,自己干!”
吴俊海呵斥道:“别胡说!”
路宝安眼珠子转了半天,说:“我倒有个主意,就怕大哥不爱听。”
吴俊海道:“啥主意?你说说看。”
“这是步险棋……”路宝安把声音压得很低,“咱们干脆先下手为强,把郭鹞子的老窝端了,另谋出路。”
吴俊河和王得胜同声道:“这是个好主意!”吴俊海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这不是窝里反么?让人拿尻子笑咱哩。”
路宝安道:“我就知道大哥不爱听。咱本来就跟郭鹞子不是同道人,啥窝里反不窝里反的。咱本是保安团的人,他郭鹞子是土匪,咱是专打他的!”
吴俊海:“咱可是在无路可走时投了人家,人家对咱有恩有义哩。”
路宝安咬牙道:“大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跟一个土匪讲啥义气哩!”
吴俊河恨声说:“哥,你咋这么死心眼儿哩!都到了这一步,咱不吃老虎,老虎就要吃咱哩!再呆下去,我就把命丢在这达咧!”
吴俊海沉默不语,只是大口抽烟。
半晌,王得胜突然说道:“大哥,难道咱们要当一辈子土匪?”
这句话刺中了吴俊海的痛处。他原本的志向是一刀一枪拼个高职位,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没料到俊河捅了漏子,不得已上了卧牛岗,勉从虎穴暂栖身,根本就没想过当一辈子土匪。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难道时机来了?
好半天,吴俊海抬起头来,看着路宝安问:“那往哪达退呢?”
上次哗变就是因为事先没有找好退路,才上了卧牛岗。
路宝安看来早已想好了退路,胸有成竹地说:“咱们把队伍拉到终南县去投田瑜儿。田瑜儿是一个师的番号,实际上只有一个团多一点儿兵力,正在招兵买马。再者,他和刘旭武一直不和。还有,我的一个表哥在田瑜儿手下当团副,咱们去投他,他一定会收留咱们的。”
吴俊海深思良久,说了句:“这是逼着我走这步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