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亮和章一德回县城的当天下午,严智仁就唤来手下几个头目,要他们从明日起一齐出动,大街小巷的烟馆一一查封,如有吸烟卖烟贩烟的严惩不贷。
几个头目刚刚散去,严智仁在太师椅上点着雪茄想提提神,副官乔大年进来报告,说是有人求见大队长。严智仁不耐烦地一摆手:“不见。”
乔副官说:“来人说他是苏镇长身边的人,有要事相告。大队长还是见见他吧。”
严智仁的大眼珠转了一下,说:“那就让他进来。”
片刻工夫,来人进了客厅。严智仁吐了口烟,撩起了眼皮。来人不到三十岁,新剃的头,脑门刮得光亮,后面半圈却是齐耳短发;穿着斜襟黑布短褂,腋下的衣扣上拴着火镰(吃烟打火的用具);腰上缠着皂色布腰带,腰带上斜插一杆铜嘴旱烟锅,烟锅杆上还系着一个绣花烟包;面色黄中透黑,下巴颏留着几枝稀疏的胡须,五官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双眼珠骨碌碌地乱转,透着谄媚和狡黠。
“严大队长,您老好。”来人哈着腰,一脸的谄笑。
不知怎的,严智仁有点讨厌他。他“哼”了一声,表示作答。来人似乎没有看出他的不高兴,谄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苏镇长身边的人,大号叫胡忠义,小名叫雷娃。您老就叫我雷娃吧,有啥事就跟我言传一声,我给您老跑腿。我们野滩镇是小地方,招待多有不周,还请大队长多多包涵。”
严智仁伸长胳膊打了个哈欠。此时他烟瘾犯了,抽雪茄实在不过瘾。他感到浑身不舒服,骨头里似乎有小虫子爬动。他不耐烦地说:“有事我会让人叫你的。”
雷娃经常出入烟馆,深谙此道。他看出严智仁是犯烟瘾了,心中窃喜,嘴里说道:“这地方太吵杂,镇公所那边清静,请大队长到那边去安歇。”
严智仁住在野滩镇档次最高的“望月楼”酒楼。他每次来野滩镇都住在这里。
“不用了,这地方住着就很好。”严智仁心里想,没听说野滩镇啥地方比望月楼更好。
雷娃说:“这地方是好,可太嘈杂,也有不方便之处。如果大队长不想去镇公所,北街新开了一家茶馆,叫‘一品香’,虽不及这地方好,可那里的掌柜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家人,干啥事都方便,而且你想要干啥就能干啥。”
严智仁又长长打了哈欠,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赶苍蝇似的摆着手:“不用,不用,你走吧。”心里在骂,狗日的给一品香拉客来了,瞎了眼窝!
雷娃见此情景,知道头一招套不住这匹狼,便说:“大队长有啥事就言传我一声,千万不要客气。我先告退了。”
雷娃调头刚一出门,严智仁就骂道:“狗日的瞎嘞嘞啥哩,老子难受死了。”他起身进了套间,喊了一声:“二杠!”
贴身马弁二杠应声端来烟具,点着烟灯。严智仁侧身躺在**,急不可待地拿起了烟枪。二杠为他烧好烟泡,按在烟枪上。他把烟枪对在烟灯上,就是一阵吞云吐雾……
第二天上午,保安大队的人马一齐出动查封烟馆。出乎意料,大街小巷的烟馆都冷冷清清,不再卖烟,更没有吸烟的,只有一些闲打浪的在里边喝茶谝闲传。似乎一夜之间全镇的烟馆都改做了茶馆。
严智仁知道是有人走漏风声,十分恼火。他回到望月楼,跑堂送来茶水。他拿过茶杯一口没喝就掷在了脚地。茶杯被摔得粉碎,送茶水的跑堂吓呆了,乔副官和二杠闻声都跑了进来。
“大队长,你咋了?”乔副官问道。
“你给我查查,看是谁走,走漏了风声。”严智仁觉得骨头里的虫子又在拱动,不能自己的又打起了哈欠,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乔副官答应马上就去追查,打手势让跑堂收拾一下脚地,又朝二杠使了个眼色。
二杠走过去说:“大队长,别生那个闲气了。到里屋躺会儿吧,我把那套家伙给你摆好咧。”
严智仁进了里屋,只见**放着一个红漆木盘,盘中摆着烟枪和烟灯,还有一个小小的铜盒。他顿时眉开眼笑,歪倒在**拿起烟枪。二杠打开铜盒,用铁签挑起麦粒大小一块烟膏放在烟灯上烧成泡,随后把烟泡按在烟枪上。眯着眼呼噜噜地一口气把烟泡全吸进肚里。再后,他半张着嘴,一股烟雾从口中徐徐吐出,又蛇似的从鼻孔钻了进去。少顷,两股浓烟才从两个大鼻孔冒了出来。他舒服得打了个尿颤,待再睁开眼睛时,两眼变得炯炯有神,光彩明亮了。
二杠又烧好一个烟泡按在烟枪上:“大队长,黑货不多了。”
“还能抽几天?”
“也就两三天吧。”
严智仁皱起了眉头。他的烟瘾很大,每次至少要抽三个烟泡。他自称是“三碗不过岗”。他抽的烟都是从野滩镇弄来的。他没有和司马亮一块回县城,就是想在野滩镇捞一把。他以查烟禁烟为名,其实是拿捏一下苏万山,让苏万山送他些黑货(烟土)和白货(银元)。这次出兵解野滩镇之围他是勉强而来的。几月前他来野滩镇想搞点烟土,谁知苏万山只给他弄了五十两。当时他嘴里没说啥,心里却在骂:“狗日的打发叫花子哩!姓苏的,迟早我要让你认得狼是麻的!”因此,周豁子围打野滩镇他就不想出兵解围,想隔岸观火看苏万山的西洋景,可司马亮却强令他出兵解围,他不得不服从。现在解了围,他不能啥都没捞着就退兵。他借口身体不适,滞留在野滩镇。他要给苏万山寻点茬滋点事。他没想到今日格查烟馆扑了个空,看来苏万山防着他一手,让他老虎吃天没处下爪。他眼珠子转了半晌,对二杠说:“你赶紧把乔副官给我叫回来!”
时辰不大,乔副官来了。严智仁坐起身来,把烟枪递过来:“你也来一口?”
“我来不了那个,我来这个。”乔副官笑着掏出香烟,给自己点燃。“大队长有何吩咐?”
严智仁又抽了一个泡子,磕掉烟灰,说:“你知道我爱抽几口,可手中没货了,你想法给我弄点。”
乔副官跟随严智仁有七八年了,严智仁一手把他提拔起来。严智仁当中队长时提拔他当小队长,严智仁当了大队长,先提拔他当中队长,后来又当了副官。他是很感激严智仁,唯严智仁之命是从。他深知严智仁的秉性和作为。他完全清楚严智仁此次查烟禁烟和以往一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人城府极深,藏而不露,每每都佯装糊涂,看严智仁的眼色行事。
“怕不好弄。”乔副官说。
“咋不好弄?不就是多出点钱嘛,那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咱怕球哩。”严智仁端起茶碗,呷了口茶,不屑地说。
“出钱再多也怕买不到。”
“为啥?”严智仁瞪起了眼睛。
“咱是查烟禁烟的,谁敢把烟卖给咱?”
“你这话说得也是。”严智仁挠起了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乔副官为难地说:“办法还真不好想哩。”半晌,他忽然拍了一下大腿:“有了!”
严智仁放下茶碗,眼珠子盯着乔副官:“办法想出来咧?”
“昨日儿来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么?”
“就是说他是苏万山身边人的那个驴熊?”
乔副官点头:“就是他。”
“记得。那驴熊一看就不是好熊,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乱骨碌,是个贼势子。”
乔副官笑道:“那驴熊是看着不顺眼,可也看得出他是个鬼崇。找他保准能弄到黑货。”
严智仁略一思忖,说道:“那你就去找他。他是个贼也罢鬼崇也罢,谅他也把咱的球咬不了。”
乔副官笑道:“那个驴熊想咬咱的球,牙还没长全哩。”
严智仁大笑起来,拿起烟枪,又是一阵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