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把乔大年带到自个的队部,派人去叫章一德赶紧来一趟。
章一德来到自卫大队部,大锤架着二郎腿消消停停地在喝茶。他见大锤一脸喜色,便笑道:“彭大队长,有啥喜事叫我来分享?”
大锤笑道:“大喜事,我把乔大年抓起来咧。”
章一德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大锤便把抓乔大年的经过说了一遍。章一德大惊失色:“你缴了保安大队的械?”
大锤说:“把他们的枪全缴了,不然的话会闹出乱子来的。”
章一德心里说,你已经闹出了乱子,这事也只有你彭大锤干得出来。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事前给司马县长说过没有?”
大锤说:“上次你就是做事不密才把事办砸了。这回我给谁都没说,搞了个突然袭击。乔大年那家伙灵着哩,一直防着我。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他到底还是落在了我手中。”
章一德忧心忡忡地说:“司马县长和严智仁回来了你咋交差?”
大锤胸有成竹地说:“这事我早已想好了。二杠是乔大年打死的,我已经有了人证。乔大年背后的指使人是严智仁,咱要撬开乔大年的嘴,让他老老实实地交待。到时候我就给司马县长好交差了。至于严智仁嘛,我看他的保安大队长是当到头了。”
章一德大口吸烟,半天不吭声。大锤看了他一眼,说:“人是我抓的,枪是我缴的,你不用担心,出了啥事我全兜着。我叫你来,是要你帮我撬开乔大年的嘴。”
章一德暗自思忖,事已至此,只好如此了。如果能掏出乔大年的口供,拔出萝卜带出泥,那就啥事都摆平了。如果真的把严智仁扳倒了,保安大队长的那把椅子他还想坐坐哩。想到这里,他心神安稳了,也来了精神,问大锤:“人呢?”
大锤说:“在后边押着哩。乔大年是条硬汉,他的嘴可不好往开撬。”
章一德诡笑道:“彭大队长,你听没听过县长整治刀客的故事?”
大锤看着章一德,茫然地摇摇头。
章一德说道:“乾隆年间有个刀客,武功十分了得。后来他被官府抓住了,知县拉他过大堂。他带着脚镣手铐,见了知县立而不跪。衙役们打他打得都累了,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笑着说,你们打累了就歇歇吧,让我也抽锅烟。知县就让人给他烟抽,却不给火。他顺手从火盆拿起一块木炭点火抽着了烟,那火红的木炭把他的皮肉烧得吱吱直响,大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可他却哈哈大笑。往后的日子知县换了好几任,都拿他没办法。后来来了一位城府很深的县长。那刀客笑话新来的知县是个蔫老汉,更是满不在乎。那新来的知县却不着急,等到三伏天让人杀了一口大肥猪,取肉留皮,然后将刀客塞进去,把猪皮缝了,只露出刀客的头,拉到太阳处晒。片刻功夫苍蝇蚊子就爬满了猪皮,看不清刀客的头了。不到半天时间苍蝇蚊子就下满了蛆,那蛆直往刀客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里钻,刀客就呼天喊地地求饶了。”
大锤听着,都沁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章一德讲完故事,阴鸷地一笑:“我就不信他乔大年的嘴比那个刀客的嘴还硬。”
大锤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章一德很自信地说:“你就在一旁看西洋景吧。”
“带上来!”大锤喊了一嗓子。
两个自卫队员把乔大年押了上来。乔大年挺着胸脯,看了章一德一眼,很不屑的样子。章一德见他如此桀骜不驯,肚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可他没有显露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乔副官,这回你没想到吧?”
乔大年怒声质问道:“你们凭啥抓我?”
章一德说:“凭啥抓你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章一德脸色一沉:“二杠是不是你打死的?”
乔大年道:“那天当着司马县长和严大队长的面已经把这事澄清了,二杠不是我打死的。”他把“严大队长”几个字说的特别重,显然是威胁章一德和大锤。
大锤坐在椅子上悠然地抽烟喝茶,一声不吭。他相信章一德今日格有办法收拾乔大年,只是冷眼看西洋景。章一德走到乔大年面前,冷冷一笑:“乔副官,你看错了皇历,今日格的日子不太吉利,严大队长去专署了。我估计三两天他回不来。”
严智仁去专署参加庆功会乔大年当然知道,三两天是回不来,可总是要回来的。严智仁回来了看你章一德坐不坐蜡。乔大年冷冷一笑,并无惧色。章一德又说:“乔副官是严大队长的红人,没有确凿证据我和彭大队长也不会走这步险棋。”
乔大年垂下了眼皮。
章一德提高了声音:“乔副官,我再问一遍,二杠是不是你打死的?”
乔大年冷眼看着章一德,硬梆梆地说:“章局长,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做事可得留点后路。”
章一德不禁一怔。大锤开言道:“乔副官,章局长是饭吃大的,可不是吓大的。”
这句话不仅给章一德壮了胆,也把他激怒了。他咬牙道:“你别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你不过是一条狗,只是拴你的铁链子粗了些而已。”
乔大年青了脸。
章一德走近他的跟前,逼问:“二杠是不是你打死的?快说!”
乔大年呼呼喷着粗气,缄默不语。
“看来乔副官是不想开口了?”
乔大年气昂昂地说:“我无话可说。”
章一德冷笑一声:“乔副官的牙口硬得很么。你是敬酒不吃,那就别怨我章某人对你不客气。来人!”
跑过来一个自卫队员:“章局长有啥吩咐?”
“拿纸来!”
那个自卫队员麻利地拿来笔墨纸砚。章一德这才意识到这是大锤的队部,便吩咐道:“要麻纸,再打盆水。”
那队员懵了,不知章一德要麻纸和水做啥,站着发瓷。大锤说道:“执行章局长的命令。”
那队员醒过神来,急忙去照办。
少顷,麻纸和水送来了。众人都呆眼看着章一德,不知他要干啥。就连乔大年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章一德冲乔大年“嘿嘿”一笑:“乔副官,我再问你一遍,二杠是不是你打死的?”
乔大年也冷笑道:“章一德,你想把我咋样?”
“我要你开口说实话!”
“你算个啥熊东西,我就不尿你!”
“牙先甭硬!把这狗日的给我按住了!”章一德喊了一嗓子。
几个壮汉过来把乔大年按倒在脚地。乔大年大声叫骂:“章一德,你狗日的敢跟我动刑!严大队长回来我让你狗日的认得狼是个麻的!”
“把他的胳膊腿给我按紧!”
四个壮汉按胳膊的按胳膊,压腿的压腿。乔大年拼命挣扎,却被按压得动弹不得,只是呼呼直喘粗气。章一德冷冷一笑,授意一个汉子把麻纸用水浸湿往乔大年脸上贴。一屋的人都十分好奇,围过来观看。湿麻纸贴在了乔大年的脸上,看不见乔大年的眉眼了,那麻纸随着乔大年急粗的呼吸波浪似的起伏着。乔大年可能觉着憋气,在叫骂,但由于湿麻纸的阻隔,叫骂声变成了呜噜声。
“再贴!”章一德命令道。
又一张湿麻纸贴了上去。
乔大年拼命挣扎起来,头也仰了起来。
章一德冷着脸又喊了一嗓子:“把头摁住!”
一个汉子上前把乔大年的头摁住了。乔大年发出的呜噜声含混一片。
“再贴!”
又一张湿麻纸贴了上去。随后又贴了一张。乔大年的呜噜声听不见了,也不挣扎了,只看见胸脯和脸上的麻纸起伏得很疾。
大锤看出名堂了,在章一德耳边说:“会不会把他憋死?”
章一德阴鸷地一笑:“憋死人要贴七张麻纸,这才贴了四张。你放心,他死不了。”随即让把贴上去的麻纸揭掉。
乔大年的脸色涨得血红,大口喘着气。章一德俯下身,皮笑肉不笑地说:“乔副官,感觉咋样?想不想说点啥?”
乔大年咬牙道:“章一德,你狗日的真损!”
“不损由不得我么。咋样,说吧?”
乔大年啐了章一德一口:“你狗日的打错算盘了!”
章一德抹了一把脸,狞笑道:“今日格我倒要看看是乔副官的牙硬,还是我的麻纸硬!”他猛地站起身,大声命令:“再贴!”
这次麻纸贴到了五张。
揭掉麻纸时,乔大年脸色已经乌青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乔副官,还不想说吗?”章一德狞笑着问。
乔大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他没了先前桀骜不驯的神气,似乎皮球挨了一锥子。他完全尝到了麻纸的厉害,可他还不想服输,以沉默抵抗着对手。章一德耐不住性子了,猛地一挥手:“再贴!”
这一次麻纸贴到了六张。章一德吸着烟一直在冷眼看着。大锤担心地说:“别贴了,当心把他憋死了。把他憋死咱就没猴耍了。”
章一德吸着烟不吭声。他也真担心把乔大年憋死。这时就听压腿的壮汉嘟哝道:“真臭!”
章一德和大锤的目光同时转了过去,只见乔大年的裤裆湿了一大片。乔大年拉在了裤裆。章一德急忙让揭掉麻纸。
麻纸揭掉了,几个壮汉也松开了手。乔大年脸色乌青,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双目紧闭,动也不动。章一德傻了眼,半晌,转脸去看大锤,大锤也拿眼看他。他稳了稳心神,弯腰伸手去探乔大年的鼻息。
俄顷,大锤问:“死了?”
章一德摇头:“还有气。”直起了腰。
大锤嘘了一口气。章一德拍了拍手,命令道:“浇醒他!”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乔大年全身打了个哆嗦,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与章一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没等章一德开口,他开口了:“章局长,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啥出这损招逼命?”
章一德说:“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一句话,说,还是不说?”
乔大年不吭声了。章一德脸色一变:“乔副官,我看你是湿麻纸的味道还没尝够,那就再尝一遍!”
乔大年长叹一声:“我说……”
章一德面泛喜色,喊道:“扶乔副官坐下。”
两个壮汉把乔大年扶到椅子上坐下。
“笔墨伺候。”章一德大声喊。
大锤急忙唤一个通文墨的队员笔录口供。
乔大年喘息了一下,说:“我换一下裤子。”
大锤和章一德都嗅到了臭味,大锤对手下人说:“给乔副官换件衣服。”
时辰不大,乔大年换好了衣服,坐在椅子上。大锤道:“乔副官,这回该说了吧。”
乔大年说:“二杠是我打死的。”
章一德问:“你为啥要打死二杠?”
“我是执行严大队长的命令。”
“严大队长为啥要打死二杠?”
乔大年说:“给我口水喝。”
章一德招了招手,有人送上一杯水。乔大年喝了水,看了一眼大锤,说:“这事要问彭大队长。”
大锤一怔,道:“这里有我啥事?”
乔大年说:“彭大队长是不是怀疑二杠是杀害王县长的凶手?还要抓他的活口?”
大锤点头说是。
“有人把这个消息给严大队长说了,严大队长坐卧不安。他把我叫去,让我秘密把二杠除掉。”
大锤佯装不解地问:“二杠杀害了王县长,他理应逮捕二杠,可为啥要打死二杠?”
“二杠杀害王县长,严大队长是背后指使人。”
“你咋知道的?”
“杀害王县长是我和二杠一起去的。”
大锤和章一德相对一视,心中都惊诧不异。
章一德忽然又问:“严大队长为啥要杀害王县长呢?”
乔大年说:“严大队长私贩大烟,被王县长发现了。为了堵住王县长的口,严打队长把从曹老二手中缴获的一个宝物送给了王县长。”
“啥宝物?”
“金貔貅。”
“王县长收了宝物为啥还要杀他?”
“后来严大队长听说王县长要升副专员,心里惶恐得不行,怕王县长升了官不肯放过他,就让我和二杠对王县长下了手。”
章一德说:“严大队长可真够毒的。”
乔大年苦笑道:“他比不了你。你这一手才叫毒哩。我乔大年自信是条硬汉,可败在了你的麻纸上。”
章一德狞笑道:“让你见笑了。”
大锤冷不丁地问:“李秘书是不是也让你打了黑枪?”
乔大年道:“那是二杠干的。”
“他把李秘书的尸首扔在了哪达?”
“他没给我说,我也没问。”
大锤又问:“那天晚上刺杀司马县长的刺客是不是你?”
乔大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严大队长见司马县长穷追不舍,就吩咐我伺机对司马县长下手。”
“你出了酒馆就去了县府?”
乔大年又点了一下头。
“你腿脚够麻利的,身手也不错。你知道么,能在我手中逃脱的人还没有,你是头一个。”
乔大年苦笑一声:“我不胜你,到头来还是没从你的手中逃脱。”
“可惜你这身本事了。”大锤在乔大年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乔大年眼里闪出一丝亮光:“彭大队长能不能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我回家种地去,不再干这舞刀弄枪的事咧。”
大锤摇摇头。
乔大年眼里的亮光消失了,长叹一声:“唉,我伤了好几条人命,罪该当诛呵。”眼里有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