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姗姗说:“我不靠开这个饭店挣钱,我图的是跟朋友吃饭聚会方便。”戴小雨说:“我可不这么想,既然投钱了,就要靠它安身立命。”冯希说:“我要靠它养家糊口。”“你呢?”尤姗姗问鲍雪。鲍雪说:“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赔了,权当体验生活的成本。”
尤姗姗说:“退路都想好了?看来店真不能让你插手管。”“本来就说好的,只投钱,不参与管理。”鲍雪说。尤姗姗问戴小雨:“你呢?”
“我不懂经营,所以也不参与管理。但是我会监督管理部门,看看我投资的钱,是怎么花出去的。”
尤姗姗说:“欢迎监督,冯希,既然你主动请缨,北辙南辕的管理工作,全部由你负责。遇到难解决的事情,上报给我,咱们开股东会议解决。”
晚上没睡好,练完歌白静慧觉得有点累,不想回去做饭,她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一份炒河粉。看见那个练字的吕正也在这里吃饭,她立刻端着自己的饭菜过来,坐在他的旁边,问:“你也在这儿吃?”吕正说:“我一个星期,差不多在这里吃三天。”
白静慧摇摇头说,一顿两顿还可以,总在外面吃,胃受得了吗?吕正说,习惯了。白静慧又问,老伴不喜欢做饭?吕正说,老伴去世五年了。白静慧告诉老吕,她老伴去世十多年了。
“哦。岁数越大,日子过得越快。”吕正感叹。白静慧说:“可不是?一进七十这个数字,早上起来,眨巴眨巴眼睛,天就黑了。像有人拿鞭子赶似的。”
吕正点点头:“过去,死是个词,现在死是个事儿。”
“年轻人不惧怕生死。活到咱们这个岁数,看待死,就像坐火车早晚要到的终点一样,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一年比一年容易接受。有时候我会想,我去世的老伴,会不会惦记我在这边的生活?”
白静慧摇头:“不会,走了的人,两眼一闭,原谅了我们犯过的所有的错误。”
“对,对,我今年七十二岁,你肯定比我岁数小。”吕正笑说。白静慧说,她七十四啦。吕正说白静慧看上去不到七十。
“退休前干街道工作的吧?可真会顺情说好话。”
“我退休前是医学院附属医院儿科主任。现在还会定期给医学院的学生讲讲课。”
“我一听‘医院’两个字,两个手心里都是汗。我老伴去世前的那一个月,我整天在医院守着,白天黑夜连轴转,几乎就没回过家。”白静慧说。吕正问:“什么病去世的?”
“肺炎、心肌炎、胸腔积液,导致心衰肾衰。”
吕正说:“我老伴得的是恶性程度非常高的肝癌,想尽办法救治了一年,她还是走了。”
“想走的,你使尽了全身力气也留不住。”
吕正叹了口气:“谁说不是?”
“我走的那一天,最好嘎巴溜脆,千万别拖累儿女跟着我受罪。”白静慧说。
“上岁数的人都这么想,一点罪都不遭,那得积多大的德啊!”
两人聊得很开心,吕正知道白静慧退休前在电台做音乐编辑,说:“难怪你中气那么足。”白静慧说:“人是靠心劲活着的。心劲有多大,精神头就有多大。心劲泄了,神仙都救不了。”
她问吕正,除了写字,还有什么业余爱好?吕正说,看看书,下下棋,家里存着订了二十多年的报纸,闲来无事翻着看看,回顾历史,也很有意思。
白静慧说,她每周在自己家打两次麻将,剩下的时间练练琴,自由活动。她问吕正:“会不会打麻将?”吕正摇摇头说:“不会,我可以学。”白静慧邀请他说:“那你来吧,玩麻将练手练脑,可以预防老年痴呆。”
吕正认真,他真的应约去了,白静慧像对待老熟人一样招呼他。麻将桌上,有两个中老年妇女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白静慧给吕正倒了一杯茶,摆了把椅子在自己旁边。吕正认真仔细地看着白静慧算牌出牌。
麻友们知道吕正退休前是儿科主任,立刻有人问孙子老起湿疹的事。吕正说,饮食因素,感染因素,药物因素,总之很多因素会造成湿疹。有人又问,自己的小孙女为什么三天两头感冒?吕正说,有可能吃伤食了,回去看看,孩子的食指侧面的那根青筋,如果是鼓出来的,就用针挑一下,挤出来的血,如果是黑紫色的,就再挤,直到挤成鲜红的血为止。
于是吕大夫成了麻将桌上最受欢迎的人。打麻将的人散了,吕正留下来,他打量四周说:“你家真利索,没有什么没用的东西。”
“我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一年之内用不上的东西,两年之内不穿的衣服,我就拿去送给需要的人。听说过断、舍、离吧?”
吕正摇摇头。白静慧说:“断就是不买、不收取不需要的东西;舍就是处理掉堆放在家里没用的东西;离是舍弃对物质的迷恋,让自己处于宽敞舒适、自由自在的空间。我首先做到的是舍,不当守着没用垃圾的老太太。”
“听你说话,心里头真敞亮。”吕正发自内心地赞赏她。
“你平时不太跟人聊天吧?”
“我老伴不善言谈,她走了,我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孩子们在北京吗?”白静慧问。
“两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平时有事打电话。”
白静慧说:“没事多出来走走,人上了年纪,不能闷在家里,要多跟外面接触,否则老得快。”
吕正说:“你这个人爽快,活得明白,你要是不嫌烦,没事我就来找你喝茶聊天。”“不嫌烦,来吧。”白静慧说。
尤姗姗见了五个设计师,五次均一拍两散。尤姗姗说:“他们觉得这群女人,既想要上档次的装修,又不愿意多花钱,意见还不统一,这活儿太难干。”“你到底想花多少钱装修?”戴小雨问。
“当然是越少越好了。哎,你不是有个学室内设计的朋友吗?找到他没有?”
戴小雨说:“他给我回话了,说手里有活儿。”
“有活儿也不耽误接咱们这个活儿啊。”尤姗姗说。
“他讲职业操守,必须是完成一个活儿后,才进行下一个,不像其他设计师那样,能干不能干都先占上,收了钱再说。”
“这人倒提起我的兴趣来了,你怎么认识他的?”
戴小雨说:“他是我在国外读书时候,我室友的男朋友。毕业后他回国发展,女朋友留在英国。”
“两人吹了吧?”
“你真不善良。”
“这是阅历告诉我的结果,约他,我必须见他一面。”
尤姗姗能拥有两家公司,自有她成功的道理。这女人太能干了,跑消防、卫生、税务这些手续都是她一手办成的。冯希一口一个尤姗姗就着下饭,戴小雨心里很是鄙夷,她问冯希崇拜尤姗姗的理由是什么。
冯希说:“我俩是老乡。”
“搞传销的最先上当的就是亲属和老乡。”
“你这个人太多疑,我了解她就像了解我自己。”
“你了解你自己吗?”
“当然了解了,尤姗姗是我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
“你最好用事实说话。”
“我投资这个饭店的钱,有一大部分是她帮我炒股挣的。她的直觉特别好,在我的印象中,她就没做过赔本生意。”
“这是你个人的感觉,不客观。”
冯希说:“她现在是用利润炒股,赔赚都是赚。你行吗?”戴小雨说:“我不行,但我不认为炒股会有常胜将军。”“那是你认为,也不客观。”冯希说。
冯希和戴小雨彼此不喜欢对方,尤姗姗及时发现了苗头,立刻召集全体股东吃饭。谭鸭血火锅的上面,罩着的大红条幅上写着“开鸿运”三个大字。火锅点着的时候,全体服务员一起喊:“开鸿运喽!”
鲍雪被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说:“这套把戏,搞得像有人结婚似的。”尤姗姗立刻转脸问冯希:“你嫁人的红包我还给得出去吗?”
冯希被捅了肺管子,板着脸不理她。鲍雪见状,忙把涮好的肉夹到冯希碗里。
尤姗姗说:“我给你把话说透了吧,其实你也不是特别想结婚。”“谁说的,我等那一天已经等十年了。”冯希说。尤姗姗说:“等,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不行动。结婚这种事,根本用不着等十年,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俩人如果愿意,分分钟就能办完的事。事实证明,你们是在等,但并不是等结婚,而是在等一个新的开始,你俩只是习惯在一起等而已。”
鲍雪打抱不平:“跟她说点好听的,你会死吗?”尤姗姗说:“我不会死。我是怕她再听好听的会愚蠢致死。”“她跟我说话,从来都是一个字戳出一个血洞。”冯希说。
“那是因为你这个人太笨,不骂痛你,你能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睡着了。”
戴小雨和鲍雪全都笑了。
尤姗姗说:“李响跟你的感情,刚开始还算是爱情,延续十年以后变成了习惯。他对你,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在我眼里,你不是他的女朋友,是他不要钱的保姆。你把他的衣食住行照顾得妥妥帖帖。那小子心里明白,换了别的女人,这种赔本的买卖谁都不干。”冯希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尤姗姗一脸鄙夷:“你可怜的智商,真是牢固又稳定,十二级龙卷风都拔不出病根来!”冯希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喊:“尤姗姗,我受够你了!”
“嗯,那怎么着?”
“我跟你断交。”
“别想赖账啊,把这顿饭的账结了,再甩袖子走人。”
戴小雨看看尤姗姗,又看看冯希。冯希定格两秒钟,拿起筷子重新吃起来了。
鲍雪松了一口气叫道:“服务员,再给我们上一份鸭血。”尤姗姗问戴小雨:“你觉得我刚才分析得对不对?”戴小雨说:“我不了解情况,没有发言权。”尤姗姗问鲍雪:“你觉得呢?”鲍雪说:“我觉得你有一个很奇特的本领,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感情关系变成市场关系。”尤姗姗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你点菜的时候,把菜价全念出来了。”
尤姗姗一拍桌子:“我说我怎么跟男人约会总失利呢,这确实是个坏毛病。一旦把菜价说出口,真的有可能,把男女暧昧的社会关系,转化到严酷的市场关系上来。”鲍雪说:“我理解,你并不想用金钱买感情,是谈生意的惯性而已。”冯希说:“不用美化她,她就是个王八蛋!”尤姗姗嬉皮笑脸:“我早出壳了,已经不是蛋了。”
饭吃完了,思想也没统一,活儿不等人,还得让戴小雨继续联络那个设计师朋友。
尤姗姗朋友众多,其中一个朋友在郊区租了一个大棚种草莓,一点农药都没用,个大甜美品质极其优良。草莓熟了他送了两箱给尤姗姗,尤姗姗立刻抱了一箱给大壮和圆圆,司梦埋怨她老送东西,叫一双儿女过来谢谢阿姨。
司梦给尤姗姗研磨了一杯咖啡,两人坐下聊天。尤姗姗看了一眼茶几上打开着的电脑,问:“你这是摆样子安慰自己吧?”
“谁说的?我这是见缝插针。”
“孩子回来,你有空写吗?”
“大人孩子睡着了,我能有点儿整块的时间。”
“天天如此?”
司梦点点头。
“老公天天搂着枕头睡,他没意见?”尤姗姗问。
司梦说:“没听说吗?一个成熟稳定的家庭,夫妻标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男人和一个毫无色心的女人。”
尤姗姗哈哈大笑。
“都说七年之痒,我俩结婚九年了,一时兴起拉个手,都觉得是自己的左手在撩拨自己的右手。”
尤姗姗说:“我当了一回妈,却像从来没结过婚。听着你说夫妻俩的事,都觉得新鲜,你们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上厕所不关门,他很从容地进来,对着镜子刮胡子开始,你们的感情就升华了。”
“你们不爱了吗?”
“大家都这么熟了,说这些干吗?伤感情。”司梦正色道。
尤姗姗的眼泪笑出来了。
司梦说:“我从**澎湃的小媳妇,进化成冷漠的中年妇女,一半归功于孩子,一半归功于丈夫。你也有孩子,当妈的对孩子面面俱到的操心,我不用细说。进入婚姻状态的丈夫,很快蜕变成了一个名称。一周七天,他五天在班上,因为业务的关系,几乎每个晚上有应酬。就算周六周日在家,他的心思也不在家里。没有微信的时候,他窝在沙发上看影碟,先看了全套的《Discovery》,从火山爆发到大猩猩的成长;然后开始看战争纪录片,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直看到利比亚战争。再看欧美各国的枪战大片,我儿子说,我爸马上就看到星际穿越去了。有了智能手机以后,他天天刷微信、打游戏,更没有工夫跟我进行情感层面的交流了。”
装修设计师俞颂阳,应戴小雨之约,准点把SUV开到北辙南辕的门口停下,戴小雨立刻迎上去,俞颂阳开车门下来。此人中等身材,结实匀称,走起路,脚下如同安了弹簧般地有弹性。他五官轮廓清晰,小麦色的肌肤,看上去非常健康。
戴小雨和他礼节性地拥抱后,问他手边的活儿是否做完了,俞颂阳告诉她即将收尾。戴小雨把俞颂阳引见给尤姗姗,俞颂阳深邃的双眸和整齐洁白的牙齿,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俞颂阳楼上楼下,仔细观察铺面的结构和面积。尤姗姗两手抱在胸前,不远不近跟着他。俞颂阳说,他刚完成了一个餐厅主题秀,建议她去看看,如果能接受他的创作理念,大家再往下谈。
尤姗姗当下就跟着他去了那家餐厅,尤姗姗细细浏览着,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俞颂阳一项一项地介绍着,他说:“我这个卡式炉是日本原装的,别的饭店的都比这个厚。卡式炉原来是红色的,为了跟环境相呼应,我重新给它们喷了颜色。我选的碗是金属釉,茶杯是霁蓝,过去皇帝用的。”
尤姗姗问:“你还负责这些?”
“整体包装,每个细节,都经过我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既然问到我的感觉。说明你还是在意市场的反馈。我见多了自信心爆棚、什么都想尝试的人,我以前曾经也是。所以,我不会为你的原始的自信热血沸腾。”
“黑马时常会以嘲讽市场普遍规律的方式异军突起。”
“概率很低。”
“一句话,你会不会选择来这里吃饭?”
“私人应酬,我可能会来这里。如果是公司间的应酬,我一定会去别处。从我的消费心理,来推测其他食客的心理,这应该就是普遍的消费心理。”
俞颂阳看着她没说话。
尤姗姗问:“你准备吸引什么样的消费群体?你对这类人群的真正需求了解多少?”
俞颂阳依旧不说话。
“如果我在三里屯酒吧,看到这个主题秀,我会拍手叫好。在这儿,我觉得不太合适。”
俞颂阳说:“还是看业绩说话吧,今天的酒水销量已经超过了以往。”
尤姗姗说:“短时间的盈利,说明不了什么。生意人的终极目标,应该是市场占有率,是销售量,是利润率。你统计一下每桌消费数字和对墙面照片关注度的对比,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关心这个主题秀,是低消费的个人客户,还是高消费的公司客户?”
“我不这么想。”
“你怎么想?”
“人啊,太依赖经验和熟悉,越了如指掌,越会时刻准备着。我觉得陌生可能是更有安全感的东西。因为陌生意味着偶然性,意味着流动和变化。人只有突破自己,才可能有更多的空间和自由。”
尤姗姗说:“任性是艺术家的品性,放到生意人的身上就是缺陷。不过我还是挺欣赏你的一往无前,拿个设计方案给我看看吧。”
几天后,俞颂阳把设计方案给尤姗姗看,尤姗姗很满意。俞颂阳拿出来报价表给尤姗姗看。尤姗姗看报价表,眉头越皱越紧。她把报价表放在桌子上说:“你报的价太高了!”俞颂阳一项一项指给她看:“这些都是市场价,我没有一项虚报。”
尤姗姗说:“给我两天的时间,我开会跟股东们商量商量。”
俞颂阳的合作伙伴顾杰,很关注北辙南辕的进展。俞颂阳告诉他说:“那个尤老板是个典型的生意人,她抻着我们,就是希望由她来掌握谈判的节奏。”
顾杰说:“我看,这个活儿还是放了吧。”
俞颂阳问他为什么,顾杰说:“第一,本身没有什么油水可赚;第二,跟女人谈判费时费力不说,还特别难缠。一个女人就够难对付的,几个女人搅在一起,那就是一桶糨糊。我比你大几岁,社会经验比你丰富。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惹有钱有闲还有朋友的女人。”
尤姗姗还在为俞颂阳的价位踌躇不决,戴小雨告诉她说,俞颂阳那边你就别考虑了,人家给我回话说,北辙南辕的活儿,他们公司放弃了。
尤姗姗问:“谈一个崩一个,你们说,是谁的问题?”冯希和戴小雨异口同声:“你!”尤姗姗说:“一个回合就结束战斗?生意没有这么谈的。甲乙双方的事情,乙方扬言放弃,甲方这里还没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