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卷二:具象在人生中 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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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坐飛機我都遇到空中摸彩:中彩的旅客可獲得下次旅行的免費機票一張。這當然很有刺激性。當中彩者的座號由主持小姐以職業化的激動語調大聲宣布時,叢林般站起來的人們終於齊刷刷盯住某一張麵孔,然後鼓掌和唏噓。有意思的是,此時懊喪者很多,其中最為懊喪的,必是中彩者的鄰座。我的一位朋友就充當過這種角色,為擦肩而過的幸運頓足不已:“就在我身邊嗬,就差那麽一點點嗬……”

其實,如果不是那麽一點點,如果幸運者離他有百米之遙,事情的結果有什麽不同嗎?為什麽中彩者坐遠一點就可以讓他較為心平氣和?

距離決定了懊喪,還能決定戀情。一位外國作家寫婚外戀,寫到女主人公隻有在外地旅行時才願意與情人幽會,因為這個時候丈夫在遙遠的地方,她才有偷歡的興致和勇氣。這當然也有些奇怪:丈夫在兩個房間之外,或在兩個街區之外,或在兩百公裏之外,其實都是缺席而已,同樣的缺席者為何會因為距離的遠近而有所改變,直至不對她構成道德或情感的壓力?

空間是物體存在的形式,物體在不同的空間位置看來完全不是一回事。常識告訴我們,兩個人談話時的距離與位置不可小視,距離過於近,到了“促膝抵足”甚至“耳鬢廝磨”的程度,大概就不可能是貿易談判和外交對壘了;若座位相對並且高低兩分,分到了被告需要仰視法官的那種地步,那大概也就隻能公事公辦而不容易柔情蜜意了——很多會議廳和接待室裏的座次格局都遵循著這種政治幾何學。與此相反,醫院、郵局以及航空公司一類服務機構,眼下在降低櫃台高度,紛紛撤除營業窗口的欄杆和隔板。這種空間改革當然深意在焉:一種買賣雙方的輕鬆氣氛和親近關係,必須在一種平等、自由而開放的幾何形式裏才可能撲麵而來悄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