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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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川在大學裏崇拜者如雲,其中有一個小同學,成天屁顛屁顛地跟著他,見他上食堂就幫他洗飯盆,見他上澡堂就幫他提水桶,對他的任何說道都洗耳恭聽,不時往小本子上記,就像我當年一樣,是個十足的跟屁蟲。

時間長了,人們發現這兩人竟然越來越像:大川剃平頭,跟屁蟲也剃平頭;大川戴墨鏡,跟屁蟲也戴墨鏡;大川是軍呢褲配老頭布鞋,跟屁蟲也不知從哪裏弄來了軍呢褲和老頭布鞋。到最後,大川走路占地方,八字步兩邊甩,著名的三大動作:叉指(五指張擴)、揉肝(掌捂肝部)、上刑場(挺胸如刑場上的烈士),全被跟屁蟲學得惟妙惟肖,足可以假亂真。兩人就像不同體積的雙胞胎,像一對幾何相似形——隻是跟屁蟲小了一個型號。以至同學們有時會把他們弄混,最後幹脆以“大川”“小川”相區別,這樣方便。

大川對小川的全麵模仿不免有些疾首。“他們叫你什麽?”

小川討好地嘿嘿笑著。

“你老是學我做什麽?”

對方還是笑。

“你怎麽也戴墨鏡?”

“朋友碰巧送了我一付。不要緊吧?”

“摘掉!小小年紀戴什麽戴?”

“好,我摘!馬上摘!”

小川摘下墨鏡,等到大川遠去,又情不自禁地戴上。大川發現過這種陽奉陰違,曾大光其火,指著他的鼻子罵過一場,決不允許他亦步亦趨。同學們都覺得這場責罵十分奇怪有趣,就像一個人正在對著鏡子吵架。

小川從此更加小心,每次遠遠地看見大川,就趕緊摘眼鏡,等大川過去了再一切恢複原形。他似乎決心不讓大川獨占大川的形象,決心在學校裏複製出另一個大川,上演一套分身魔術。他肯定從人們的眼光裏,看出了對大川的一份另眼相看,從中獲得了極大的愉悅。很自然,他的一切觀念也必是大川的傳聲筒,包括從武術教學中分析出國粹主義遺毒,從拒交作業一事分析出獨立自由精神,從一次AA製吃飯分析出現代商業道德對於人性解放的偉大意義,還有對門第意識的大加辯護——雖然自己毫無門第可言,隻是一個保姆的兒子,既沒有大川那位讀過燕京大學又出任過共產黨高官的父親,又沒有大川親戚中那一堆將軍、教授、大夫、外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