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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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某些少數民族曾被名為“夷”,其實不一定有人種血緣的特別,隻是受益於紙張和印刷的程度低於中原華夏。用章太炎的話來說,華夷之謂僅可“別文化高下”,“中國可以退為夷狄,夷狄可以進為中國,專以禮教為標準,而無有親疏之別。(見《中華民國解》)”

夷可以為夏。吳、楚、閩、越,原來都是典型的“夷”,後來演化為華夏正統的文教之藪。李白出生於新疆,白居易據說是回民,元好問是金人無疑,他們都有夷狄背景,卻又都是中華文明的傑出代表。元朝和清朝也是療救中國農耕文明的兩次大規模文化混血。反過來說,夏也可以為夷。江南“三苗”中的部分,是上古時期一些從黃河中、上遊地區避難南遷的弱勢部落,原初並非隔絕在文明主流之外。他們隻不過是在蜇居山地以後,相對而言搭不上紙張和印刷這兩列信息技術快車,因此有語言而無文字(如瑤族),或是文字體係還較為粗略(如苗族),信息的傳達往往較多借助於象,比如用舞蹈記錄曆史,用歌唱傳播知識,用圖騰宣示信仰,用各種似乎奇怪的巫祝儀式來營構威權和組織社會。雲南省納西族的東巴文字,則可視為一例亦文亦象的原始符號,一直遊離於漢語演進過程之外。

他們有時候可以圍在篝火邊連續幾天幾夜地跳舞,是感情的排解和宣泄,同時也是生存經驗的總結和表達,以完成對新一代人的係統教育。如苗族“吃鼓藏”節時的木鼓舞,從《開天劈地歌》到《洪水滔天歌》,再到《爬山涉水歌》,整整十三部史歌和史舞,一部苗族史盡在歌舞之中,地理的、生物的、倫理的知識傳授也在火光和鼓鈸聲中進行。顯而易見,他們是“文”的晚熟群落或者薄弱之域,卻是“象”的高產之地。中原漢人看到他們能歌善舞,華裝豔服,常常覺得好奇,以為漢人天性拘謹而少數民族天性活躍。其實除了中國西北的突厥、蒙古等民族擁有廣闊的草原,中國西南的“三苗”或“百越”大多依山傍水而居,危峰斷隔,深流攔阻,生活在十分窄逼的空間裏,如貴州苗民生活在“地無三尺平”的地方,並沒有多少活躍的條件。他們之所以對歌舞有更多的練習,對彩飾、節拍、形體動作等等表現出更多敏感和技能,很可能是因為文字這種工具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