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政府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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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之夜就是在這一刻來臨。眼下我一遍遍回憶當時的情景,還是很奇怪。那一個夜晚極其普通,極其平靜和安詳。如果說窗外有一群麻雀突然驚散,那不能說明什麽問題,隻是高牆外有什麽人驚動了它們。

開始有一個倉又打來“電話”,沒說什麽要緊的事。後來,有幾個犯人開始打撲克。另有一個犯人用自製的竹針穿紗線,埋頭縫補自己的褲襠。還有三個四川佬是剛來的,嘀嘀咕咕湊在一堆,肯定是對老犯人有所不滿,但也沒辦法,隻是間或怯怯地瞥我們一眼。

就是在這個晚上,我與瘸子一連下了三盤棋,雖然他每次都少用一半車馬炮,但還是保持常勝記錄。其中有一盤,如果不是走一步瞎眼棋,我差點就要贏了。我要悔棋,但手腕被他緊緊抓住,架在空中無法下落——我這才發現這家夥雖然單薄,但一隻手像鐵鉗,一身功夫不露形跡。

“落地生根,不能悔!”他平靜地堅持。

“這又不是國際比賽,就悔一次麽。”

“好狗不吃回頭屎。”

“不就是玩玩麽?”

有人擔心我生氣。其他弟兄嫉妒瘸子的常勝紀錄,也一致擁護我悔棋:是嗬,玩玩,莫太認真,法律都可以改的。

“棋場即戰場,豈能兒戲!”

瘸子固執不讓,眼中透出了某種狠勁和殺心,是一刀子定要插到位的那種精確和冷靜。我終於惱羞成怒,既然架在空中的手落不下來,便一腳踹了棋盤。這並沒有使他生氣,也沒有使他鬆動。他默默地把棋子一一撿回來,看了我一眼:

“三比零。你輸了。”

這一天晚上不歡而散,我遲遲才入睡。第二天,我們起床後洗臉刷牙上廁所,發現瘸子還在蒙頭大睡。又過了一陣,送餐的來了,有人邀他起來一起喝粥,他還是蒙頭一動不動,似乎對嘈雜聲響充耳不聞,這才讓人覺得有點反常。有人喊了兩聲瘸子,去揭他的棉毯——恐怖的尖叫就在那一瞬間發出,叫得我眼球脹痛,血往頭上湧,腦顱裏一片空白。幾個警察衝進倉門,發現瘸子的頭上套著一個緊緊鎖口的塑料袋,全身有一種僵硬,褲襠裏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