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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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他們當中的一個人,一直伏在大床台的那一端,旁邊有兩個人正小心侍候他,一個給他打扇,另一個在他背上按摩,把他侍候得皇帝一樣,隻差沒站上幾個太監和嬪妃了。這個人一身精瘦,撅著顆小屁股,背上和胳膊有刺青紋身,是梅花或鱷魚什麽的。一隻眼混濁不明,還有點斜視,因此兩眼放出的目光處於交錯狀態,一道正麵射過來時,另一道朝右上方斜過去了,照管著牆上一個堆放雜物的隔板。我注意到,犯人們笑過以後都把目光投向他,似乎在恭候臉色和指示。

他懶懶地哼出一句:“說話乖巧,鵲子嘴。會唱歌吧?”

我不知道他交錯的目光到底是在看哪個方向。

小腦袋立即衝著我大吼:“問你話呢!聾了?”

“是問我麽?”

“當然是問你。”

“是問……唱歌?”

“就是!問你能不能唱歌!快說!”

“能,當然能。”

“唱一個聽聽,唱那個……莫斯科。”

**又丟來一句懶懶的聖旨。

我還是犯糊塗,不僅沒法對接發令者交錯的目光,而且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莫斯科,是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這是什麽意思?槍戰片突然切換成烹調節目,夜總會裏冷不丁分發兒童課本,一定是視頻信號亂套了。但幾個犯人不容我檢查視頻,又衝著我大吼:大哥要你嚎春,你耳朵打蚊子?你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要我們給你提提精神嗬?……有人揪住我的耳朵,朝我屁股踢了一腳,讓我把腰伸直一點,把胸挺高一點。他們隻差沒有塞來一支話筒並且升起大幕。

可這哪是唱歌的時候?哪是唱歌的地方?這裏沒有舞台也沒有伴奏,甚至沒有一口幹淨清爽的空氣。這還是在地球上嗎?我的母親我的未婚妻我的朋友們是否知道我在這個鬼地方?這還是在人世上嗎?我的母親我的未婚妻我的朋友們此時正在何處?一天來的逃跑、抓捕以及審訊過去了,錄像帶快進式地讓人眼花繚亂,我突然定格在這昏暗的燈光下,一頭紮進這個汗氣滾滾的蒸肉堆裏,已經身軟如泥和心如死灰,哪還有心情走向莫斯科手風琴聲聲的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