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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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的事,她到公墓來了。似乎是為一個人送葬,但那個人是誰?她看見好些同事都在這裏,皺皺眉頭,又不皺了,又皺皺眉頭。經理勾著腦袋,把下巴擠得一輪輪的肉打疊,眼珠間或一輪地看下屬是否悲痛。這麽說,死者該是他們單位的人,是他們都熟悉的張三李四。但她竟然不知道,這實在令人不自在。哀樂又一次職業化地從喇叭裏嘔吐出來,她手心裏捏著冷汗。

她想了想昨天晚上聽的一張唱片,把曲名和作者都記起來了。

到底是誰呢?她再想這幾天的日子,公司裏似乎沒有漏去哪一張麵孔,工資表上也沒有空去誰的名字——她是會計,任何人的薪水都劈裏啪啦過她的手,生老病死這類大事她劈裏啪啦不可能不知道。

她用臂肘捅了捅小潘——她們是要好的鄰居,平時互相鼓著勁罵男人,互相拜托買點緊俏的苦瓜或者平價雞蛋。

對方睜大了眼睛:“你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對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剛才我還想問你哩。”

“總經理沒給大家說說?”

“昨天他跟老婆吵架,說什麽鬼嗬。”

“那要我們來做什麽?”

她想罵人,發現小潘看任何人,都是看平價雞蛋的眼光,便打住了話頭。她看看旁邊的人,那些人皺皺眉頭,又不皺了,很像知道死者是誰似地正在默哀。

哀樂停歇了,鞭炮很狡猾地突然作響,硫磺味濃濃地籠罩過來。隊伍緩緩移動走向墓地。她看見殯儀館前掛著大大小小的花圈,當然是租來的,開放著經久耐用的悼念之情。臨近七月半鬼門開了,幾個老婆子老頭子在樹陰下擺一線小攤,攤上有紙錢、紅燭、鞭炮,還飄動著一串串五彩的喪球,花眼得很,活潑得很,同逗引孩子們的花籃和風輪一樣——也許亡靈都成了孩子?降價啦,降價啦,隨便給幾個錢吧。他們朝路人投來希望的目光。有一老頭攔在路口,企圖攔截其他小販的生意,老謀深算地盯了她一眼:“你遲早總要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