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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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先生去國二十年後重返故鄉,是小城一件新鮮事。事先省裏有關部門來過電話,稱餘先生是愛國僑胞,在香港及美洲有數千萬資產,這次回鄉觀光,地方上務必熱情接待,以利招商引資和改革開放。

縣委縣政府已開會專題研究過此事。縣招待所五號小樓立刻重新裝修,換地毯,換窗簾,滅老鼠,噴香水,擺設盆花和雀巢牌咖啡,顯示著縣裏最高消費水準。派出所警察在小樓外設崗派哨,整頓治安秩序,阻止好事者前去擁擠喧嘩。據說有位後生以為那裏又在搶購緊俏商品,滿頭油汗地投入了人群,被身後的人一擠,竟衝過了畫在地上的警戒線,迫使警察小試電棒。嗬的一聲尖叫,後生當場倒地全身抽搐不已,臉上有一團僵硬的灰白。縣城裏有兩個瘋子,平時總是一身尿臭,喜歡一邊唱戲文一邊向汽車投擲石塊,司機們早已無可奈何並且習以為常。為了防止他們襲擊僑胞,警察奉命將瘋子臨時拘押。一些小娃崽因此失去了歡樂和恐懼,隻得退而求其次,將將就就地去看屠夫殺豬,或者螞蟻搬家,幾天來有點悵然若失落落寡歡。

餘先生是乘高檔進口轎車沙沙沙抵達的。車身史無前例的長,史無前例的黑亮,如一條巨大黑鰻,靜靜地滑過街市,潛入招待所的深院,使小城人有一種莫名的心驚。從黑鰻腹內鑽出來的人,膚色暗淡,身材瘦削,看似中年卻早已謝頂,太陽穴深深下陷的顱骨給人一種很緊實很堅硬的感覺。他穿一件米黃色的寬大夾克,踏一雙平底布鞋,倒顯得特別樸素。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衣袖空空,癟癟的,**來**去,藏一袖陰陰冷氣,成了毫無表情毫無動作的贅物。在他走進招待所餐廳的一刻,一位服務員當的一聲失手打碎了瓷盤,門外一部卡車倒車時不慎撞碎了尾燈,而招待所商店的一位懷孕女子當天不幸流產。這一切是否與那條空癟癟的袖子有關,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