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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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坪寨,錯錯落落的一片木樓房,夾著一座青磚樓,老遠就能看見。磚樓的梯形封火牆簷角高翹,一角疊著一角,一級落下一級。簷草居然已粗大如樹,當然是吸吮了漫長歲月的結果,若出現在夜裏,將冷不防給路人一種黑森森的猙獰感。苔蘚從牆基蔓延開來,蓬蓬勃勃潑染於牆,眼看就要把磚樓完全包藏。

老屋空了多年,囤積著一屋發黴的氣味。但不時有人跨進門檻,把一角角黑暗認真地盯上幾眼,似乎努力地要看出個什麽究竟。他們是過路歇腳的農夫,唧唧喳喳的少女,或一些坐汽車遠道而來的讀書人。讀書人喜歡負手閑步,把門口兩尊石頭獅子拍拍打打,把蛀眼密集的大木柱撫摸撫摸,更喜歡在廳堂裏一張女士玉照前整頓神色,交頭接耳一番。

女子的大照片陳舊灰黃了。年齡說不準。衣著在今天看來不算十分洋式:一件短袖旗袍把胸脯小心裹住,卻把頸脖大麵積**出來,交給公共目光去七叮八咬。

本寨人都知道,這裏原住著一個大戶,姓楊,是個大藥商,家有兩位千金。姐姐在九州外國行醫,照片中的這位則是妹妹,曾是著名演員,用本地人的話來說,在上海“唱電影戲”唱得大紅大紫,想必在大碼頭上賺了不少銀洋。如此而已。本寨人不知城裏的讀書人為何這樣惦記一位戲子,一趟趟來察看老屋。有什麽可看呢?有曹跛子耍蛇那樣好看麽?有湖北班子的大變活人那樣好看麽?

他們把外地統稱“開邊”,似乎唯馬坪寨才是中央,隻有身處中央的人才活得最有道理,而“開邊”人總是有些古怪的。

待外地人走了,本寨人進去撿個煙盒子,撿個汽水瓶子,看能不能廢物利用。有時他們也把招引遠客的大照片評議一番。

“乖致得婊子樣的。”

“乖致什麽?嘴巴好大,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