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字體:16+-

我又想起了另一位我認識的C。他前幾年發表了處女作,十分現代派,對未婚妻已婚妻免婚情婦都不用標點符號地失望乏味然後痛苦,轟動了文壇。於是他應邀參加一次級別很高的文學會議。他不屑參加但半推半就,會議期間始終戴著耳機沉醉於音樂聖境。這又激起了紛紛讚歎:果然現代,果然先鋒,果然放達不羈遺世獨立,連開會也超凡脫俗嗬!當時我並不認識他,也擁護他的處女作,隻是對他的與會方式怯怯地稍有疑惑:倘若不高興開會,最好不來,在公園或在家裏酷愛音樂豈不更好?莫非在鬧轟轟的會議室裏聽音樂才別有滋味?

必定是這些話被什麽人傳到他耳朵裏去了——眼下文壇不製造不回擊不裁判這一類惡攻言論,實在沒什麽事好幹。他給我寄來了一封信,宣布他不再認為我是好作家,並已將這一觀點告知了一名德國記者。在信的最後,他很幽默地說,他很榮幸地把這一情況通知我。

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他怒從何來。他當然可以否認我是作家,我棄文從商也就是自己知趣。他也當然可以把這一見解告知德國記者,甚至可以告知十名美國記者再加十名法國記者,既走向了世界也可以不怎麽搭理中國記者。我想這樣來給他回信,後來覺得自己也不幽默,就算了。

他倒不是個記恨的人,後來到海南島找我,說想來倒賣電視機或者倒賣舊軍艦。隨他來的還有兩位漢子,一律長發,一律脅生汗臭。走進我家狹小平房的時候,他們不需主人言請,先把目光所及的芒果和香蕉逐一消滅,然後也不要筷子,將最先端上桌的辣炒肚絲一串串拈起來,從容吊入黑洞洞的嘴巴。吃得手上油糊糊了,C便去廚房洗手,一伸手把我妻撥開來,也不說一個字。我妻看著他很有學問的一頭長發,嚇得不敢吱聲。想問問我,也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