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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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十整整一個下午沒有回來。很多電話來找他,都撲空。隱藏在電話那一端的人都口音陌生,神神秘秘地不說出自己的名字,殊為可疑。

後來我才知道,他一上班就被牟總的妹妹叫走,去幫她退換什麽沙發。那女人對家具新潮總是了若指掌,時常對照先進找差距,深入研究著如何少花錢或不花錢使家裏麵貌日新,使自己活出點廣告中的勁頭,因此經常傳小周去幫她做這做那。她離婚寡居,兄弟侄兒不少,朋友也不少,但似乎都不被她器重,還是喚小周喚得順嘴,引起了公司裏很多閑話。“周中十不是那娘們的家奴吧?”有人曾經這樣問過我。

有一次,小周剛剛給她拎回煤氣罐,五樓出了問題,順著樓梯漏下一些水來。她住在四樓沒上去查看原因,卻著一身大花的睡袍**下樓來,**過飯廳與停車坪,邊抹唇膏邊喚小周去五樓:“看什麽家夥在那上麵亂放水。”

小周唯唯允諾,放下正在吃的油條,一個健步躥出門去。

旁人都有點想法,互相交換著眼色。我事後也告訴小周,我們這裏畢竟不是私人公司,有製度有紀律,尤其是上班的時候不可隨便離崗。假如碰到什麽私人要求,該說不的時候要說不,不必過於牽就。

我當然指的是從四樓下來要一樓的人去五樓看水之類。

不知是沒聽懂,還是不讚同,他伸伸舌頭,露出一口晃眼的白牙:“五樓那個泰國佬真他奶奶的有錢,輸了六萬港幣眼睛都不眨一下。人比人,氣死人嗬。”

他猛拍桌子一掌,拍得我有點莫名其妙。

我隻好找煙來抽。

今天,他入夜還未歸窩,我已在他家裏坐了個把時辰。他母親是個工人,住在破舊的工廠宿舍,每見兒子的同事上門,必轟轟烈烈地打酒,有時還買上一堆油餅,毫不講理地往你嘴裏塞。她對兒子的同事一律稱“領導同誌”——包括司機也包括廚房夥夫。說得高興了,她必定喜滋滋地向領導同誌展示兒子以前獲得各種獎證、成績單、圖畫作品以及一張兒子上台扮演小白兔的劇照。她宣揚兒子的聰明,斷定他的象棋水準全區第一。小周總是紅著臉來嗬斥她趕緊去做飯,堅決糾正浮誇,說他連電機廠的魏跛子都下不過,還談什麽第一?她便一口咬定魏跛子不行。小周則說你老懵癲的曉得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