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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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一段時間,趙漢生就由我們特務連收押看管。

他這個人很怪。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一個人在牢房裏出操,立正,向右轉,正步走,手腳抽筋似地扯得筆直,走到窗前哢地來一個立正,然後又向後一轉,咣咣咣地正步走回來。原地跑步,俯臥撐,打拳,也是他經常有的節目,鬧騰得自己一身汗水淋淋。接下來,他久久地盤腿閉目,嘰哩咕嚕胡言亂語。

我以為他癲了,忙去告訴羅師長,說這個人留著也沒用。師長覺得奇怪,跟著我到牢房窗口聽了一陣。

“沒什麽,他在背總理遺訓。”

“不是念經念咒麽?好多之夫也者。”

“那是背唐詩。”

“唐詩?”

“是嗬,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師長解釋了一下什麽叫唐詩,然後自己也哼了幾句,聲調忽高忽低倒也滑稽。我知道,他讀過不少書,行軍時行李一小卷書倒幾大堆,大家都說他有孔明之才。

我有了主意,“我們連正少個文書師爺,留了他也好。”

“師爺?大材小用吧?他洋墨水都喝過的。你曉得什麽!”師長說完,因為有事就匆匆走了。

師長剛走,我身後傳來怯生生的聲音:“長官……”趙漢生一張白臉探出了窗口。“請問,剛才是誰在此吟詩?”

“我們師長。”

“羅東?”

“你也叫他的大名?大膽!你該叫他羅大爺。要不是他,你就是有九條命,也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他沒與我計較,隻是輕輕哦了一聲,搖搖頭,“可惜呀。當年在廣州,我拜讀過他的文章。北伐時攻打嶽州,他還率部為我解過圍。他可是個文武雙全出類拔萃的將才……”他盯著師長遠去的那身帶補丁的軍裝,歎了口氣。

我記得一個私塾先生對我說過:有幾本古書如《水滸》和《三國》,講的都是用兵打仗的事,為兵家必讀之書。我尋思,趙漢生既然背得遺訓吟得唐詩,想必《三國》《水滸》也是懂的,何不叫他把肚子裏的存貨也通通繳出來,讓我程拐子也長長見識?當晚,擦完槍,查完哨,沒事了,我扯兩皮旱煙葉,提一條板凳,踢開了牢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