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時代

近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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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進塒了,門前的青蛙叫起來了,飯桌上那點殘湯剩菜已被老貓舔幹淨。彭家三爹咕嚕咕嚕吸著水煙筒,燒了幾鍋煙,還沒有脫下他那件新嶄嶄藍晃晃的棉衣,也沒有脫下那雙黃色的新跑鞋。他響亮地咳了一聲,背著手在堂屋裏來回走了幾步,找來個刷子,把棉衣跑鞋上的幾點泥灰細細刷去,左看看,右看看,差不多了,這才把那個破舊得已經生了鏽的手電筒塞進衣袋。

聽得大門響,灶屋裏傳出堂客的聲音:“你轉了一天,晚上又到哪裏去?”

“開會!”

話落音,人已經下了階基。其實,今天晚上什麽鬼會也沒有。最近一不征兵,二不征糧,三不動員“結紮”,再說就算有會,也難得輪上他這個“退休幹部”去開了。彭三爹這樣說,不過是說順了嘴,也是說給灶下那個小舅子聽的。照實來講,他今晚……是要去坐人家,散散心。

彭三爹本名彭金貴,今年五十五歲,是個瘦小精悍的老倌子。耳朵有點聾,據說是在朝鮮被“媽媽的美國炮彈”震傷的。他從當農會主席起,一共當了二十幾年幹部,所以人家又叫他“彭三炮”、“彭大嘴”、“彭書記”、“彭主席”,背地裏也有叫他“彭聾子”的。這幾個稱呼中,彭三爹比較喜歡“書記”和“主席”,要是人家不是這樣喊,他就借聾裝聾不理睬。他稍感遺憾的是:他福份不足,最高的椅子隻坐到大隊書記一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二十二歲鬥地主,二十四歲當誌願軍打美國,要不是耳朵聾,要不是坐汽車腦殼暈,我早到縣裏搞事去了哩。”不過他當幹部還當得風風火火,因為耳聾,聽話有點吃力,自己講話時嗓門自然扯得大,一上台震天動地像放炮,那些挨鬥爭的“四類分子”最怕他,社員群眾也服他,上級幹部自然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