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台的後台

在後台的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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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朋友,肌膚白淨舉止斯文,多年前是學生民主運動的領袖。當時有個女大學生慕名而來,一見麵卻大失所望,說他臉上怎麽連塊疤都沒有。於是扭頭而去,愛情的火花驟然熄滅。

認為英雄臉上必須有一塊傷疤,這很可能是英國小說《牛虻》在作祟。由此看來,很多人的血管裏是流著小說的。也就是說,他們是按照小說來設計和操作自己生活的。於是,貴族可能自居聶赫留朵夫;罪犯可能自居冉阿讓;醜女們可能爭當簡愛;美女們可能爭當薛寶釵或林黛玉。文學曾經塑造了很多人的履曆。

同樣道理,六十年代的很多青年爭著穿上舊軍裝往邊疆跑,而九十年代的很多青年爭著穿上牛仔裝往股票市場跑,這並不是前者與後者的自然屬性有什麽不同——他們都隻有一個腦袋兩隻手,都得吃喝拉撒,活得彼此無大異。至於熱情和興趣迥別,那隻能是文化使然。他們的用語、習慣、表情格式以及著裝時尚,不難在他們各自看過的文學或者影視片裏,找到最初的出處和範本。

文學的作用不應被過分誇大。起碼它不能把人變成狗,或者變成高高在上的上帝。但它又確確實實潛藏在人性裏,在很大程度上改寫人和曆史的麵貌。比如在我那位朋友的崇拜者那裏,它無法取消愛情,但能為愛情定型:定型為臉上的傷疤,定型出因此而來的遺憾或快樂。

從人身上讀出書來,是羅蘭·巴特最在行的活兒。用他的術語來說,就是從“自然”中破譯出“文化”。他是個見什麽都要割一刀的解剖專家,最警覺“天性”“本性”“自然”“本原”等等字眼,眼中根本沒有什麽初原和本質的人性,沒有什麽神聖的人。解剖刀一下去,剖不出肝肚腸胃,隻有語詞和句法以及文化策略,條理分明來路清楚並且充滿著油墨和紙張氣息。他甚至說,法國人愛酒不是什麽自然事件。酒確實好,這沒有錯。但嗜酒更是一種文化時尚,一種社會團結的隱形範,一種法國式的集體道德基礎和精神圖騰儀式,差不多就是意識形態的強製——這樣一說,法國人酒杯裏的意識形態還那麽容易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