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台的後台

餓他三天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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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想把自己變成歐美人,最大障礙恐怕來自腸胃。如果不是從小就被西餐訓練,老大不小的時候再來舍豆腐而就奶酪,舍薑蔥河蟹而就半熟牛排,大概都如臨苦刑。中國餐館遍布世界各地的唐人街,就是這一飲食傳統的頑強證明。因此,全球文明一體化的問題可以在餐桌以外的地方大談特談,但隻要到了腹空時刻,即便是身著洋裝滿口洋腔的黃皮白心“香蕉人”,大多還是流中國口水,打中國食嗝,大快朵頤地與歐美人差著和異著——這種情況隨處可見。

並不能說,每個人的腸胃都是民族主義的。或者至少不可以說,這種腸胃民族主義有什麽絕對和永恒。我常常冒出一個念頭,想做一個極為簡單的文化試驗:隨便捉來一個什麽人,餓他三天以後會怎麽樣?對於一個餓得眼珠子發綠的人來說,奶酪之於中國人,豆腐之於歐美人,味道會不會有些變化?飲食的文化特性在這家夥身上還能撐多久?

結論也許不言自明:一陣瘋狂的狼吞虎咽之下,豆腐奶酪都化約為幾乎無味的熱量,如此而已。所謂饑不擇食,也就是執不辨味,饑不辨文化也。在逼近某種生理極限的時候,比如在人差點要餓死的時候,曾經鮮明和偉大過的文化特性也會淡化、隱退甚至完全流失。

這麽說,文化差異隻是飽食者的事,與饑餓者沒多少關係。它可以被吃飽喝足了的人真實地感受、品味、思考、辯論乃至學術起來,可以生發出車載鬥量的巨著和五花八門的流派,但一旦碰上饑餓,就不得不大打折扣。換句話說,人吃飽了就活得很文化,餓慌了就活得很自然;吃飽了就活得很差異,餓慌了就活得很共同,是不能一概而論的。一般來說,我既是文化的多元主義者,也是文化的普遍主義者,取何種態度,常取決於我麵對一個什麽樣的談話者,比方看對方是不是一個剛剛吃過早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