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台的後台

處貧賤易,處富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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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死的問題正爭議熱烈。其實,未知生焉知死?我們該討論一下安樂生的問題。

這個問題曾經不成問題。中國早有古訓:安貧樂道。安貧者,得安;樂道者,得樂。安貧樂道便是獲得人生幸福的方便法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陶淵明)無事以當貴,早寢以當富,安步以當車,晚食以當肉。(蘇東坡)這不是一幅幅怡然自適遺世獨立的君子古道圖嗎?不過,也許是先輩們太安貧,安得人欲幾滅、功利幾無,中屆就一直貧下來,貧到阿Q就隻能宿破廟捉虱子了。被人打,就說是兒子打老子,有精神勝利法以解嘲,充當了“安貧樂道”論的另一版本,一種退化了的遺傳,最後被豪強抓去砍了腦袋。看來,富者不讓貧者安樂,貧過了頭就要被老太爺或八國聯軍欺壓。要想活下去,得另外找辦法。

西來的工業文明亮了中國人的眼:安貧樂道作為腐儒之論被譏嘲被拋棄被pass。貧怕了的中周人開始急切致富,而很多社會學者幾乎有“發展癖”,無論左翼右翼都一齊奉“發展”為聖諭,力圖讓人們相信,似乎隻要經濟發展了即物質條件改善了,人們就會幸福的。確實,革命和建設帶來了兩畝土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還帶來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三轉一響”“新八件”,還有國民生產總值翻番的炫目前景。但是,隨著物質財產神的增聚,隨著物欲得到充分滿足,厭倦作為滿足的影子緊緊隨後也在悄悄滋長,並繁殖出更多的心理黑暗。很多人反倒不怎麽會安,不怎麽會樂了。稱作“文明病”的莫名焦灼感孤獨感正在富起來的人群中蔓延。這些人最愛問的是有意思嗎?”(在美國的同義語:是不是interesting能不能夠make fun)他們最常回答的,也是使用頻率最高的詞句之一廣沒意思。”——我們在很多場合都可以聽到。儉樸、讀書、奉獻社會,當然早成了頭等沒意思的事。看電視沒意思,電視停了更沒意思。假日閑逛沒意思,辛苦上班更沒意思。找個情人沒意思,廝守著老婆或丈夫更沒意思。他們漸漸失去了獨處半日乃至兩小時的能力,在閑暇裏自由得發慌,隻得去大街或酒吧,繃著臉皮,目光黯淡,對三流通俗歌手假惺惺的愛啊戀啊,表示漠然的向往;對這些歌手假惺惺的愁啊苦啊,表示漠然的共鳴。他們最拿手的活就是抱怨,從鄰居到聯合國,好像都欠了他們十萬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