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台的後台

為語言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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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語言,其實是最簡易之事。一個人可能學不好數學,學不好哲學,學不好園藝或烹調,但隻要沒有生理殘障,又有足夠的時間投入,再笨,也能跟著姥姥或鄰童學出流利的言語。即便是學外語,一般也不需要什麽特殊的天賦和才具,你把幾百個或幾千個小時砸進去,何愁不能換上^條純正的倫敦皇家之舌?

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中國加速現代化建設,出規了舉國上下的英語熱。近兩億學生娃娃嘩啦啦大讀類語,熱得也許有點過了頭,在英語發展史上也算得上罕見奇觀。但英語熱了多年,有些中國人一旦用英語還是撓頭抓腮,半生不熟,有七沒八,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於是自覺愚笨無比——其實,這種自慚也過了頭。

英語難學至少有以下原因:

漢語以方塊字為書寫形式,是一種表意語言,與英語一類表音語言有天然區隔,在曆史上風馬牛不相及”長期絕緣,基質大異,各有固習和嚴規。比較而言,印歐語係雖品種繁多,但同出一源,其中有拉丁語一分為多,有日耳曼語一分為多,分家兄弟仍分享著幾分相似的容顏,是大同小異或明異暗同。此後,英語在英倫三島上形成,作為“三次入侵和一次文化革命”的產物,被丹尼爾·笛福視為“羅馬/撒克遜/丹麥/諾曼人”的共同創造,其中包括了日耳曼與拉丁兩大語流的別後重逢,可視為發生在歐洲邊地的遠親聯姻。由此不難理解,英語雖為混血之物,仍承印歐語係的自家血脈,與各個親緣語種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一位南歐或中歐人學習英語,或多或少仍有親近熟悉之便,不似中國人一眼望去舉目無親,毫無依傍,缺少入門的憑借。

另一方麵,漢語曾被沙漠和高山局限在東亞,是十六世紀以後一個民族逐漸淪入虛弱時的語言,雖有一份恒定與單純,卻缺乏在全球擴張的機會。可以比較的是,英語憑借不列顛帝國和美利堅超級大國的兩代強勢,在長達近三百年的時段內,由水手、士兵、商人、傳教士、總督、跨酉公司、好萊塢影片、BBC廣播、微軟電腦軟件等推向了全球,一度覆蓋了和仍在:覆蓋著世界的遼闊版圖。在這一過程中,物種一經遺傳就難免變異,規模一旦龐大就可能瓦解。英語離開母土而遠走他鄉,實現跨地域、跨民族、跨文化的結果,竟是變得五花八門和各行其是。盡管“女王英語”通過廣播、字典、教科書等等,仍在努力堅守標準和維係破局,但不同的自然條件、生活方、式以及社會形態,使散布在歐、美、澳、非、亞的各種英語變體,還無可挽回地漸行漸遠。到最後,世界上不再有什麽標準英語,隻有事實上“複數的英語”包括作為母語的英語、作為第二語的各式英語,包括貧困民族和貧困階層那裏各種半合法的“破英語”。高達五十萬的英語詞匯量,比漢字總量多出十幾倍,就是分裂化帶來的超大型化,大得讓人絕望。一個英美奇才尚無望將其一網打盡,中國的學習者們又豈能沒有力不從心的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