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開富活得最辛苦。但誰叫他是班長呢?誰叫他經常宣講文件精神,把品德、理想、現代化、革命傳統都說得那樣振振有詞呢?宿舍裏鬧水荒,熱水瓶空了,口幹得冒煙,好多人就看著他,好像由他去食堂裏挑開水理所當然。某個同學病倒,人們也來找他,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找擔架、借單車、送醫院、送尿檢、拿片子那些活也非他莫屬。
實際上,那些事他確實做得多,多年來做慣了,做起來比別人利索。
他的老大哥形象頗受敬重,一開口的男低音也十分迷人,輕度的嘶啞自帶滄桑感和忠厚感。特別是對於一些女生來說,他籃下蓋帽和帶球上籃也嘩嘩嘩吸人眼球。很自然,趙小娟在別人那裏嘻嘻哈哈,一到他麵前就文靜得多,拘束得多,不免柔聲軟語,目光黏糊糊地飄來閃去撩來擾去。她常操一支掃把來幫忙,當然是在班長打掃教室之時。她還常在教室或圖書館給他占座,以便到時候向他請教題目,借一下筆記,問一問今天是星期幾,問一問晴天的意思就是不會下雨吧。
問過了的事說不定又再問一次,問得越來越傻。
有時她也會偷偷塞來一紙片,女友之間通常傳來傳去的那種秘作,情意兮兮的舊體詩詞。
河岸殘燈曉月,
寒窗琴斷音歇。
一夜相思天涯遠,
敢問玉宮圓缺。
或是:
桃紅杏白春水溶,
陌路一驚逢。
相顧無言黃昏後,
可憐各自西東。
愁腸萬緒淚朦朧,
伊人誤東風。
今夜拾花憐獨葬,
哪堪暮鼓晨鍾。
“寫得好!”
“寫得好!”
“寫得確實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諸如此類。樓開富每次都以雄渾低音發表些屁話,既不具體,也不生動,更沒一絲惆悵在眼中默默地流過。
趙小娟失望得幾乎要逃走。她又給他兩張電影票,說是緊俏的“過路片”,不會公開放映的國外那種,樓哥對此特別高興,收下票立馬抽身而去。對方後來才知道,他不是去買雪糕回贈,不是去向男生們炫耀,更不是去偷偷地洗澡、換衣、梳頭發,準備美滋滋享受一個仲夏之夜。這豬頭,居然是去借了輛單車,一彈腿直撲教工宿舍,忙不迭去把兩張票轉送給王副書記,主管學生工作的那個老煙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