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文弓真有点心慌意乱了:怎么才能跟刘明天说清楚?这善良的战士经过重重的挫折之后,自尊心还能经住再一次挫伤吗?如果李罗兰除了只同意和刘明天保持姐弟关系之外再没别的也好说,她却又给了我那么多暗示,发展下去……她固然值得爱,可是怎么能够……心太乱,需要平静一下。
他找张久光一块爬山去。
张久光扔下计算盘,就地做了几动俯瞅撑,便跟冼文弓跑出了营房。
俩人顺着猎人进山的小路爬上山顶,放眼远眺。阳光下,银辉灿烂的雪山哟,哪里是边?哪里是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是法国著名作家齐奥诺认为的吧:文学作品中给人的位置太突出,太重要,也太不公平了。人也是大自然的儿子,在整个自然界,人和山、河、树、鸟、鱼……的位置是一样的,大自然母亲对它们同等厚爱。一座山也有气味,有动作,有魅力,有语言,有感情。一条河也是一个人,自有其喜怒哀乐,自有其爱情、力量、灵魂和病痛,溪涧山泉都是人,也会恋爱,会骗人,会撒谎,会背信弃义。森林会呼吸。田园、‘荒野、丘陵、海洋、山谷、峰峦……他们都是能够喜怒哀乐的人……大山噢,你什么时候喜?什么时候怒?河水哟,你什么时候哀?什么时候乐?你们不是也有爱情吗了你爱我们战士吗?你爱我们的罗兰吗?啊,“爱我河山”,这是罗兰她爱人说的。山、水、草、木、日、月、风、雪,我也对你们说,“爱我河山”
冼文弓心猿意乌,又顺着山脊发狂地向更高的山峦爬着,把张久光甩下好远。他捡到一根光滑的白桦树棍,竟孩子般放**一骑,顺一条无树的雪坡嗤溜溜滑下去了,身后翻起一股浪花似的雪粉。
滑到山下,他仰天一躺,四肢放纵地伸展开来,闭目尽情享受这短暂而难得的轻松。
“指导员受伤了吗?”满身雪粉的张久光滑到了他的跟前。
“躺在雪里闭目养神真惬意!”冼文弓坐起来一看,不远就是抱子和李罗兰丈夫的坟。他重又落进矛盾的旋涡,脸上涌起愁苦的云。
眼尖的张久光发现了,联想今天反常的举动,问:“指导员,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唱的曲?”
冼文弓犹豫着长叹一声:“明天……”他憋得实在难受,想说一说。
几辆汽车正赶这时从山脚拐过,顺公路开来。车上的人看见他俩,把车在公路旁停下了。刘明天打开驾驶楼门招呼道:“喂,回不回去?回去上车!”
冼文弓忽然又不想说了,和张久光一块上了汽车。刘明天非让指导员坐进他的驾驶楼不可,张久光坐后车驾驶楼。刘明天看冼文弓脸上阴沉、优郁,以为还因前两天被他顶撞了生他的气,车一开起来便摸出个罐头:“指导员,我请你客!”他是想问问他的要求到底能否达到,但没直说。
“什么事请客?”
“波什么事,惹你生气了,赔个不是!”
“呢,你分了两个好兵,高兴了!”
“还有一个郭云河呢”
“抓好了,郭云河也……他聪明,点子多,可以给你当参谋。”
“要求复员还要什么参谋不参谋的”
冼文弓没吱声,嘴角**了几下。
“指导员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可能要感冒。”冼文弓说着故意咳嗽起来。
刘明天不忍心再问复员的事了。冼文弓忽然又停住咳嗽,安慰说:“这两天忙,我还没倒出空考虑你的事。”
“别不当回事就行!”
冼文弓真的病了,发烧四十度,不得不住进团卫生队。
星期天王自委特意去看冼文弓。他拿的也是罐头。山里什么水果也没有,看老人,看小孩,看病人都一律拿罐头。王自委想到自己给冼文弓出难题泡病号时,住的正是这个病房,不禁开玩笑说:“这不是我泡病号的屋吗?你也进来啦!”
“我可不是泡病号,病得真不轻啊,这是第二回生大病。上回是被精简的时候,加上被那护士小姐蹬了一脚,就病了。这回比那次好象还重,吃吃你的罐头吧!”
王自委把罐头打开了:“‘情绪不好爱得病’,是你说的,我看你病前情绪不大好,是什么事影响了情绪?”
“专门做别人的思想工作,我自己还能闹情绪?我是先病后情绪不好的。”
“是不是我配合得不好,这一段你负担太重,果的?”
“连长,看你说哪儿去了。”冼文弓支吾了一会,拿过罐头一气吃了大半,然后把剩下的递给王自委:“你也吃点吧。”
王自委不客气地吃了。他又热心地说:“论能力我不如你,可是岁数此你大几岁。你说心里话,是不是因为到团里受批评了?”他说得这么友好,冼文弓终于憋不住把心里话吐出来了:‘连长啊,批评几句倒不算什么,刘明天的事出了意外,还把我牵进去了!”
王自委听完来龙去脉,气得差点摔了罐头瓶子:“她个寡妇太不知天高地厚,又想甩了志愿兵打干部的主意!刘明天欠她的人命,欠她的情分,你亏她什么欠她什么!
“小点声,小点声。这么说不对!”
“不对?你把自己折腾这样了,是不是对她有了意思?”
“问题不这么简单。你可能认为我太看不起自己了,她比我强。我还没对哪个女同志这么好感过。可我是给明天处理这事的,两方面都没法说呀!我厦他妈的是个熊包指导员!”
“你凭什么要这样?刘明天当了志愿兵,不象以前那样不好找对象了。你,到哪儿找不到个象样的?”
“连长,我的心情你不理解……”
“咱也不懂爱情到底有多玄乎。你要真想帮刘明夭的忙,自己就往后退退。要是实在看上她了,就哄刘明天往后退退,正好他没这个条件。你是副营职,家属可以一随军,就地一随很容易。”
“不,不,先不能这样,要绝对保密,对团里,对明天都不能说,说了我就认为你不怀好意。等我回连再慢慢说。”
第二天刘明天也来看冼文弓,他带来一串红红的山菇娘儿:“指导员,李老师哄我捎来的,她说这东西败火!”
“她怎么知道我病了?”
“全索伦村就一个指导员,一天不在谁还不知道。”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汽车路过她家门时,我在车里间她有事没有,她就叫我捎了这串菇益儿1山菇娘儿在我们家乡比人参都贵,留到冬天的菇娘能治好多病。”
冼一文弓松了口气。
刘明天忽然现出一脸愁容。
冼文弓心又缩紧了:“明天你怎么了?”
一刘明天犹豫了半天不肯说,冼文弓再三催促,他才吞吞吐吐地问:“我那事你们还没研究吧?”
“还没有。”
“又出了麻烦事,我不知咋办才好。””
“说说,我帮你拿主意。”
“昨天家里来信说,给我定婚了。女的上小学时跟我同桌,初中不在一班了,现在当小学老师。我对她印象一值挺好,但是浪敢想过。我大哥在信里说,她一值没定婚就是偷偷等着我,听说我当了志愿兵,怕我在外头找才急忙求亲的,家里答应了。
冼文弓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儿,问:“信带来了吗?我看看!”
“在连里。像片在!”
冼文弓一看照片暗暗吃惊。两张照片,一张全身,一张牛身,从五官到身材,怎么端详都比李罗兰出众,甚至气质也不亚于李罗兰。
“多大岁数?”
“比我小一岁,四月十二日生的。她有个哥也在外边当兵,家里老人也挺好。”
“以前没和别人处过吗?”
“我了解她,心高。在我们家那儿,她不会看中谁。”
“那你的意思?”
“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同意,觉得对不起李罗兰,不同意,家里又会骂我没出息,拣死人扔下的寡妇。”
刘明天如此发愁样,冼文弓缩着的心反倒松开了:‘要是这样,李老师这头先别提了,跟你同学通通信再定。婚姻这事儿,一定惯重,光同情不行!”
“指导员,我这样……算不算不道德了”
“有我作证,不算。”
“你得给我保密。”
“别人都不知道吗?”
“谁也不知道。”
“好,我绝对保密,值到你拿定主意再公开。”
“那,复员的事就算我浪提!”
“哼,提也白提,不会批的!”
“那我该咋对待李老师呢?”
“军民关系,同志关系,姐弟关系,这都是正当关系。辅导员你一定去当,不去反而不好了。
刘明天起身要走:“我到老乡那儿写封信去,今天就往回邮,不陪你了。”
“回连前再到我这儿来一趟,捎点东西。”
一傍晚刘明天来了,把写好的信给冼文弓看。冼文弓只看了看收信人地址和姓名就还给刘明天:“这种信让我看不合适,我不看了。”
“你给看看,我一点经验也浪有,别有不妥当的话。”
冼文弓只好看了一温,三页纸,写得认认厦其,没什么不得休的话。他把自己的一封封了口的信交给刘明天:“捎给连长,你跟连长请假明天再来趟,把你家来的那封信拿给我看看。跟连长说给我送书就行了。”
冼文弓的信是问连长是否跟刘明天说了什么。他只觉得事情太巧了,似乎刘明天知道了情况。
第二天刘明天把连长的回信和自己的家信都带来了。连长的信也是封口的,说他对刘明天只字未露。刘明天的家信也和他说的一样,并且信的地址、时间、邮戮都对,照片也对,冼文弓这才相信是该的,心情也偏正轻松了一半。